明儒学案

甘泉学案·侍郎许敬菴先生孚远

更新时间:2021-04-09 01:21:35

  孔门以博约立教,是论工夫,非论本体。学者不达,遂以闻见择识为知。故夫子不得已又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直就人心一点灵明处,点破知字,此千古圣学之原。若闻见择识,不过致知工夫,非便以闻见择识为知也。故曰“知之次,知其知,知其不知,是本体”。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是工夫。辟之镜本明,而拂拭所以求明,非便以拂拭为明也。以拂拭为明,固不是,谓镜本明,不必拂拭,亦不是。故圣人说出本体,正见得工夫,原非义外耳。

  仲尼、颜子之乐,乃所以乐道,非悬空去别有个乐也。禅学盛行,将此道字扫而去之,只悬空以求此乐,其弊至於猖狂自恣而不可救。孟子曰:“理义之说我心,犹刍豢之说我口。”分明说破道之可乐如此。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是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恶也。人心之灵,莫不有知,不得於言,不得於心,心上自是不安,自是过不去,自不容不求於心,自不容不求於气,此正是真心不容已处,所谓性善,所谓良知也。如此真心,正当操存而培养之,乃反强制之,岂不谬哉?不得於言,要求於心,就求於心,不得於心,要求於气,就求於气,不必去勿,此之谓率性。故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人心虚灵,是非可否,一毫瞒昧不过。凡该行该止,此中自有权衡。若肯凭着本心行去,使件件慊於心,便是集义,便是自反而缩。此正孟子得统於曾子处。

  己溺己饥,若过於自任。不知此一念,就是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一念,人人都是有的。如不敢承当己溺己饥之心,难道亦不敢承当恻隐之心?

  问:“心一耳,以心求心,岂心之外复有心耶?两物对则计校生,两念横则意见生,求之为言,不几於憧憧往来耶?”曰:“不然。心非物也,以心求心,非两念也。能求之心,即是存,不能求之心,即是放。求之云者,不过自有而自照之耳,非心之外复有心也。洗心、正心、存心、养心,皆是此意。若以求心为两念,则心谁去洗?谁去存养?亦不几於两念耶?如此必舍置其心,任其憧憧往来,而后为何思何虑矣。有是理哉?”

  问:“操则存,似涉於有,舍则亡,似沦於无,其失一也。不操不舍之间,有妙存焉。何如?”曰:“不操便是舍,不舍便是操,势无两立,岂有不操不舍之理?此便是要舍的说话。”问:“操似助,舍似亡,不操不舍之间,才是勿忘勿助?”曰:“勿忘勿助,都是在操守上说,有事是操处,勿忘勿助,是操之妙处。”

  有夭有寿是常事,而人多以夭为变,以寿为常;有毁有誉是常事,而人多以毁为变,以誉为常;有得有失是常事,而人多以失为变,以得为常。以至贫富荣辱皆然。常变一也,分常变而二之,则二矣。故人生终日营营逐逐,有多少畔援欣羨处,那一件不从二字上生来?若能勘得破,夭寿乃人生常事,何有于毁誉得失、贫富荣辱乎?便是不贰,便是修身以俟之。

  语录

  日用间,富贵贫贱,时时是有的,如食求饱,居求安,便是欲富贵心,恶恶衣恶食,便是恶贫贱心。故今人凡念头起处,都是富贵贫贱所在。念及於此,此心真是一时於下不得。

  问:“先知后行,知行合一?”曰:“昔泾野与东廓同游一寺,泾野谓东廓曰:‘不知此寺,何以能至此寺?’东廓曰:‘不至此寺,何以能知此寺之妙?’二公相视而笑。可见二说都是,不可执一也。”

  凡人视所当视,不视所不当视,便是眸子瞭焉,神精而明。若不视所当视,而反视所不当视,便是眸子眊焉,神散而昏。

  吾儒事业,不外齐治均平。若以家道富厚为齐,天下富强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帝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见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方是家齐景象,而家之贫富不与焉。推而一国,必一国兴仁、兴让,而始谓之治。又推而天下,必人人亲亲长长,而天下始平。不在国之富不富,兵之强不强也,以富强为治平,此千载不破之障。

  问“参前倚衡。”曰:“只如此时,眼前师友相对,大家精神收敛宁一,便是参前倚衡真境。第恐过此时,不能如此时耳。”

  张煇问:“性有率有不率,故圣人修道以立之教?”曰:“性无有不率者,人皆率性,而尽性者寡耳。性即良知,良知无人不有,率性无时不然。孩提而知爱,稍长而知敬,率性也。乍见而恻隐起,呼蹴而羞恶生,率性也。率则心有所不及思,明有所不及用,即率之人不知也。人惟见其方然而复不然,则以为此率而彼不率矣,然而实非也。如小人闲居为不善,夫为不善可矣,如何必於闲居?闲居为不善可矣,如何又厌然於见君子?不但误为处必有羞惭,即故为处亦必有遮掩。一语穷而舌遁,一揖失而面赤,一存注之不良,而转睛顾盻之不能隐,是谁致之而然也?人性本善,则有不善者,自无所容。自为之而自恶之,人亦何时而不率性哉?”

  圣贤学问,全在知性。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如以义理之性为主,源头一是,则无所不是。情也是好的,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才也是好的,故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若以气质之性为主,源头一差,则无所不差。情也是不好的,为恣意纵欲之情。才也是不好的,为恃才妄作之才。今不在性体源头上辨别,而或曰“性是善的,情是不善的”,又或曰“情是善的,才是不善的”,皆末流之论也。

  动心忍性之性,与性也有命之性,是气质之性,人与禽兽同。若教他忍,教他不动,则禽兽不能矣。禽兽不能,而人能之,正吾人有此一点义理之性耳。故曰:“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几希。”

  乾以大生,坤以广生,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此天地之性善也。若论气质,则天一属气,便不免有旱涝,地一属质,便不免有肥硗,然则天地亦有善不善矣。惟不言气质,而言义理,则为物不贰,生物不测,天地之德,孰大於此?又何旱涝肥硗之足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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