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繁体)

第二十三回 返故鄉宛轉依慈母 圓好事嬌嗔試玉郎

更新时间:2021-03-16 17:16:21

次日,老爺、太太起來,便趕早吃了飯,帶同兒子、媳婦先到他老太爺、老太太墳上行禮。然後過這邊來,看了看辦得不豐不儉,一切合宜,老爺頗為歡喜。便派人跟了公子,叫他穿上孝服,向十里外迎接何太太的靈。這裡老爺也摘了纓兒,太太也暫除首飾,張姑娘依然穿上孝服。外邊穿孝的便是戴勤、宋官兒、隨緣兒,又派了兩個粗使家人;內裡便是路上跟著姑娘的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丫鬟花鈴兒合兩個婆子。分撥已定,安太太便叫媳婦說:「在船上也圈了一道兒了,這墳上週圍都是咱們的地方,趁著這工夫,只管帶著人閒走走去。」張姑娘答應了出來。這班丫鬟僕婦等閒不得出來,又樂得跟著新大奶奶湊個趣兒,一時都跟了去,只剩下兩個粗使的婆子在這裡聽叫。安老爺、安太太這個當兒倒計議了許多緊要正事。他夫妻怎的計議,又是些甚麼話,甚麼事,說書的不曾在旁,無從交代。列公慢慢聽下去,少不得有個水落石出。暫且不表。

再整何玉鳳姑娘同舅太太、張太太在德勝關店內住了一夜,次早梳洗已畢,打了坐尖,隨有張進寶同梁材帶了大槓接了下來。姑娘只當還照昨日一樣走法,及至同舅太太坐車出來一看,但見大槓鮮明,鼓樂齊備,全分的二品執事,擺得隊伍整齊,旗幡招展。心裡說道:「我那等說,安伯父還要這等過費,豈不叫我愈多受恩愈難圖報!」一時跟了殯慢慢的前進。走到半路,舅太太便吩咐拿車的告訴頂馬。又招呼了張太太的車,都趕到頭裡一個小下處。略歇了歇,便一直奔雙鳳村而來。還不曾到得那裡,舅太太便在車裡指點著告訴姑娘道:「你看,那前面搭白棚的地方就是了。那東南上一片大房子,便是他家的莊園;西北上好些樹那裡,便是他家的墳地。我聽得說,我們姑老爺就要在他墳地的東首給你父母修墳呢。」姑娘此時除了心中感激點頭歎息之外,再無別話。

說話間,車早到了安家陽宅。後面的跟車一輛輛搶到頭裡去,預備服侍下車。一時,把車拉進大門,早有安老爺迎著問了問昨日住店的光景。舅太太道:「好哇!姑娘真聽說,叫吃就吃,敢則城裡頭的孩兒,長這麼大,頭一回才嘗著甜漿粥、炸糕、油炸果,倒很愛吃。」老爺道:「這就叫作『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故鄉水』了。」

一時,張太太也下了車,因腳壓麻了,站了會子才一同進來。安太太合媳婦也接出來。姑娘正在見著,又見一群穿孝的男女迎接,內中除了宋官兒一個,餘者多不認識。姑娘同著眾人進了棚,從月台西首繞上去,見迎門安著供桌,門上掛著雲幔,早有一口靈偏東些停在那裡。姑娘此時一則乍到故土,所見的都合外省那怯排場兒兩樣;再也是拘於禮法,謹飭過去了不免矜持,他一時矇住了,想不到便是父親的靈位。將要問說:「怎麼母親的靈倒先到了?」不曾問得出口,安老爺站在旁邊說道:「姑娘,你尊翁的靈在此,還不下拜!」一句話提醒了姑娘,那裡還顧得及行禮,撲上前去便放聲大哭,大家從旁勸了良久,才得勸住,還是抽噎不止。隨即細看了看那口材,一重重漆的十分嚴密,光可鑒人,自是放心。想起安老爺這等辦得週到,卻又添了一層過意不去。

大家歇了沒多時,早見隨緣兒跑在頭裡來,說道:「快了!」

安老爺便接了出去。姑娘跪在東間朝外望著,但見一對對儀仗,一雙雙鼓手,進門都排列兩邊。少時鴉雀無聲,只聽得一雙響尺,當!當!打得迸脆,引了他母親那口靈進來。安公子穿了一身孝緊跟在靈前,雖然抵不得一個孝子,卻也頗像半個孝子。立時安好了位,大家無非是祭奠進禮,姑娘無非是痛切含悲,不必再贅。

諸事已畢,姑娘站起身來,便向安老爺、安太太道:「我何玉鳳不想我父母竟有今日,更不想我自己仍返故鄉。這都是伯父、伯母的成全,姪女兒除磕頭之外再無一字可說了。只是伯父母辦得未免過費,如今斷不可過於耽延,或三日,或五日,便求伯父想著我青雲山莊的那三句話,將我父母早些入土,我也得早一日去了我的事,免得伯父母再為我勞神費力。」因又望著舅太太道:「我這娘路上已許下在廟里長遠伴我,伯父母更可放心,倘蒙伯父始終成全,我何玉鳳縱然今世不能報你的恩情,來世定來作你的兒女!」說著,便拜了下去。

安老爺看這光景,心裡先說道:「來了,我早就料著你有這把神沙!」因合太太連忙把他攙起來,說道:「姑娘,你這個禮、這番話,都多餘。你我兩家的交情,前番已談過,這都是情理當然,此時不須煩瑣。只是依你說停三日五日,未免簡略。如今也照你在山裡的樣子,停放七天。講到安葬,化者入土為安,自然早一日好一日。我向來卻從不信陰陽風水這些講究;但是為老人家的事,你作兒女的卻不可不存一番慎重,須得請個人看看,聽他說定那天便是那天。至你那三句話,我既合你靈前設誓,絕不食言。但是要找這座廟,既須個近便所在,又得個清淨道場,斷非十日八日可成,少也得一月兩月,甚至三月半年都難預定。總之無論怎樣,我一定還你個香火不斷的地方就是了。姑娘,你道如何?」姑娘聽這話說的層層有理,再不想大遠的從德州憋了這麼一個乾脆的招兒來,才使出來就乏了;無法,只好等那風水來看了再講。

當下大家一連勞碌了幾日,晚飯已罷,便也分頭安置。安老爺仍同了眷屬回家,姑娘便同原來的一行上下人等在此住下,外間只有張老同了派定的家人照應。從這日起,也作了幾日好事,也燒了些個冥資,所喜的是何家無多親友來往,便是安老爺的親友本家,也因尚不知安老爺攜眷回京的消息,都不曾來,倒落得少了許多應酬,可以安心作事。

卻說次日安老爺夫妻正在裡面合姑娘閒談,只見人回:「請的風水端木二爺來了。」原來這風水複姓端木,名涣,表字仲輿,他家世代相傳,專門精通《周易》河洛地理,安老爺家這塊墳地就是他乃翁在日看定的。他合安府上也算個世交,稱安老爺作「世叔」。因此安老爺請他來給何協戎夫婦點穴,就定規安葬日子。老爺有心叫姑娘聽個底細,便把那風水請到棚裡靠前窗一張桌兒邊坐下。姑娘盼得風水來了,也正要聽他定在幾時。

只聽一時請了進來。那風水合安老爺講禮已畢,便問說:「世叔幾時到京?竟不曉得,更不知府上有事。怎的也不見賜一信?」安老爺道:「並非舍間的事,卻是位至契好友。因他家現無男丁,所以就在荒塋代他料理,並且就要在這塋地的東首擇地安葬。就請看一看,定個葬期,愈早愈好。」那風水先說道:「無論怎樣早,今年是斷不能的了。寶塋便是家君定的,記得這山向是子午兼三的正向,今年三煞在南,如何動得!」安老爺道:「世兄,你是曉得,我向來不解青鳥之術,如果無大妨礙,我這個好友既然百歲歸居,還以早葬為是。」那風水道:「這卻不好遷就。等小姪兒過去安了盤子,拉了中線,看了再定規罷。」安老爺因為自己是個父輩相交,便叫公子陪過去,說聲:「恕不奉陪了。」便在棚裡坐候。

姑娘這個當兒聽著今年下不得葬,先就有些不願意了,呆呆的坐著。良久良久,才聽得那個風水過來,進門就說道:「方才看了看,東首這塊地,東西辛甲分金上,倒是上好上好的一個結穴,此外安葬,按那龍脈正自震方而來,定主宗祧延綿。只是一山無二向,本年不惟三煞有礙。而且大將軍正在明堂,安葬是斷斷不可的。明年正、二、三月,木氣正旺於東,這塊地正是主塋的青龍方,更不好動;四、五、六月,月建都吉,只『已午』兩個字又正合太世叔、嬸母的化命,亥子一衝;六月建未,明年太歲在未,書云:『一物一太極,物物一太極。』雖說月支與年支無礙,究竟不可不避;七、八兩月,恰恰的與現在的化命逢著穿害;九月上半月,不得安葬吉日,下半月一交『土王用事』,禁土了;只有明年十月最好,安葬吉期,上下半月都容易選擇。到那時,聽憑世叔吩咐再定就是了。」

安老爺一聽,自己心裡先道:「這算得『無巧不成書』了。要不這樣,怎麼耗的過姑娘滿一年的服呢!要不耗到他滿服,我們家怎麼娶他呢!」當下心中大喜,卻故意的盡了那風水幾句。風水道:「世叔是最高明不過的,這塊地當日便是家嚴效的勞,小姪怎敢另生他議?況且『陰陽怕懵懂』,這句話不說破也就罷了,小姪既看出來,萬萬不敢相欺,此中絲毫不可遷就。」說著,提起筆來便把這話寫了一篇,又寒暄了幾句,領茶而去。這番話姑娘在屋裡聽了個逼清,算省了安老爺的唇舌了。

安老爺送那風水走後,便手裡拿著那篇子東西,一步步踱了進來,向姑娘道:「姑娘聽明白不曾?偏又有許多講究,這怎麼樣呢?」姑娘也無心看那篇子東西,只望了舅太太發怔。卻不知這舅太太實在算得姑娘知疼著熱的一位乾娘,無奈他又作了安府上傳消遞息的一個細作。自從他合姑娘認了母女之後,在船上那幾天,安太太早把這事告訴了他個澈底澄清,難道把他極愛的一個乾女兒給他最疼的一個外甥兒,他還有甚麼不願意的不成?他見姑娘望著他發怔,可就搭上岔兒了。

他說道:「我這裡倒有個主意,姑老爺、姑太太聽聽使得使不得:你們方才講的那些甚麼子午卯酉,我可全不懂。要說忙著安葬,果然於太爺、老太太墳上有甚麼防礙,無論我們姑娘此時心裡怎樣著急,他也斷不肯忙在一時。講到他要住廟,原不過為近著他父母的墳。哪如今既安不得葬,在這裡住著,守著棺材,不比墳更近嗎?再講這個地方兒,內裡就是我們娘兒們上下幾個人,外頭就止張親家老爺合看墳的,又合廟裡差甚麼呢?莫若我們只管在這裡住著,姑老爺一面在外頭上緊的給我們找廟,一天找不著,我們在這裡住一天,一年找不著,我們在這裡住一年,要趕到人家滿了孝,姑老爺這廟還找不出來,那個就對不起人家孩子了!姑老爺、姑太太要怕我住長了費了你家的老米,慢講我一個人兒,連我們姑娘合張親家,我那點兒絕戶家產供給個十年八年還巴結的起!」他說著,便望著姑娘道:「是不是,姑娘?」回頭又向著安老爺夫妻道:「你們二位想著怎麼樣罷?」

安老爺忙說:「如果有一年的工夫,縱然找不出廟來,我蓋也給他蓋一座了。至於姐姐在這裡住著,也是替我們分心招護姑娘,些須小費何須掛齒!我自有道理。」安太太也說:「要能這樣,一動不如一靜,倒也罷了。可不知姑娘心裡怎樣?」

姑娘還未及開言,張太太的話也來了,說:「這麼著好哇!可是我們親家太太說的一個甚麼『一秤不抵一秤』的。你看,在這地方兒住下,等開了春兒,滿地的高糧穀子,蟈蟈兒螞蚱,坐在那樹蔭兒底下看個青兒,才是怪好兒的呢!」說的大家大笑,連張姑娘也忍不住笑的扶著桌子亂顫。玉鳳姑娘此時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心裡亂舞鶯花,笑也顧不及了,細想了想,這事不但無法,而且有理,料是一不扭眾,只得點頭依允,說:「也只好如此。」安老爺滿心歡喜,心裡暗道:「天哪,可夠了我的了!只他這五個字,這事便有了五分拿手。」

話休絮煩。轉眼之間到了七日封靈,何玉鳳合舅太太便搬在西廂房裡間,張太太帶了戴嬤嬤合兩個丫頭便住在外間,隨緣兒媳婦、舅太太的下人住了東廂房。安太太又在下房裡給姑娘安了個小廚房。外面只有張老同戴勤、宋官兒合安家看墳的照料。內外住了個嚴密。又把「安家陽宅」暫作了一個「何姑禪院」!這都是那燕北閒人的無中生有的營生,便有這位安水心先生冶他周規折矩的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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