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雲天彪匡輔天朝三十餘年,治績昭彰,享壽八十四年而終。史館中名臣、儒林兩傳,均載其名。雲龍從父闡揚儒教,亦名列儒林。祝永清勤王事四十餘年,告老退歸,隱入浙江西湖韜光山,修養丹道,終成正果。
話中單表陳希真同女兒陳麗卿辭朝起行,身邊隨從只有一個尉遲大娘。其桂花、佛手、玫瑰、薄荷四個丫環,在京中伏侍永清,都不同行。當時兩主一僕,取路嵩山。所過州縣一切迎送禮儀,不必細表。不日到了嵩山,只見那所敕建的忠清觀,已在那裡並工?造,希真、麗卿且在就近道觀中暫住了。
不一月,忠清觀告成,希真與麗卿進去。只見三間三清正殿,兩帶游廊,進去三間精舍,兩座廂房,後面一所小園,一副廚灶。基址不大,卻裝折得十分精雅,都是地方官遵旨幹辦的。希真歎道:「天恩深重如此,真無可報答也。」地方官送希真父女進了觀,又撥二名道童來觀服侍,縣官回去。希真自與麗卿在現安息,道童擔水挑柴,尉遲大娘料理廚灶,青山綠水之間,別具幽閉逸趣。希真在觀內,日日修煉內丹,根基既固,傳授又真,精進勇猛,十月之久,大周天火候已全。麗卿親受指示,路程早已熟悉,且只修習些築基工夫,有時出觀外觀玩山景,蒼松雲樹間,逍遙閒遊。端的是白雲深處隔斷紅塵,一切擾累摒除淨盡,心境安閒,工夫自然純熟。希真見他如此用功,也甚歡喜。
光陰迅速,倏已三年,希真早已功成行滿,便對麗卿道:「我明日將去也。」麗卿道:「爹爹到那裡去?」希真道:「我去廬山訪本師張真人去。」麗卿道:「爹爹去了幾時再來?」希真道:「我來則決定來,到則實不到。」麗卿吃了一驚,恍然大悟。希真便攜了書劍,離了忠清觀,飄然而去,從此杳無消息。
且說陳麗卿自送他父親希真去後,不上半年,便遣去了那兩個道重,也辭別了忠清觀,攜帶尉遲大娘,到天柱峰下,築一茅庵隱居。除侍僕尉遲大娘外,只有煙霞作伴,猿鶴為鄰。先是嵩山南首有一離宮潭,潭內有條赤龍作怪,時常出現,傷人性命。希真在時,麗卿曾請希真用法斬除了他。希真默觀因緣,知此龍須女兒來驅除,所以自己不動手。及至去廬山時,將都?大法、乾元寶鏡、大周天火符,盡傳授了女兒。那麗卿又費了許多苦功,祭煉了那口青錞寶劍,方才到那離宮潭,運飛劍斬了赤龍,除了一方大害。眾百姓感激,都稱他為救苦真人,到忠清現裡佈施供奉,絡繹不絕。麗卿恐累了道心,故此避居天柱峰下,一意修持,遂圓滿大周天火候,聖胎已成,嬰兒已能出現。他卻把細,不敢遠行,只在草庵前後演習,行那三年乳哺,以待陽神堅固,忽被人蹤跡到來。
原來天柱峰有一條小徑,兩邊藤蘿峭石,雲路灣環,接到一座溪橋。這日尉遲大娘出來臨溪汲水,忽見一老婦人在溪邊,一面哭一面尋覓物事。尉遲大娘認識是忠清觀的舊施主,正欲閃避,已吃那老婦人猛回頭看見,急忙拖定了,問麗卿去處。尉遲大娘不會說謊,便老實說出來。那老婦人只道而卿仙去,忽聞得他還在山中,喜出望外,便隨著尉遲大娘,直到天柱峰下草庵裡來。一見麗卿,跪下磕頭無數,放聲大哭,口裡只叫:「活菩薩救救!」麗卿忙問甚事,那老婦人帶哭帶說道:「活菩薩還在這裡,求活菩薩慈悲救救!」麗卿道:「端的甚事?」老婦人道:「老身年紀七十,只有一個孫子,只他一脈相傳。如今患病要死,起課的說要到這裡溪邊來,尋株九死還魂草,方好救命,如今又沒處尋。可憐那些醫士先生,都說大命只有三日了,求活菩薩救救!」麗卿道:「阿呀,老奶奶錯了,我又不會醫病的。」那老婦人只哭著磕頭,口裡不住的菩薩救救,師父救救。麗卿老大不忍,卻又沒擺佈處,便叫:「老奶奶,你且起來。」便想到都?大法本有咒水治病之法,只是不曾見父親用過,自己又不曾試驗。想來卻只有這條路,便對那老婦人道:「我救便有一法救你,如果靈了,卻不許外面聲張。」老婦人聽了,歡喜非常,磕頭不迭。麗卿便叫尉遲大娘取碗淨水來,念動真言,噓了生氣,著老婦人持去。次日,那老婦人歡天喜地的進來,叩頭拜謝。原來孫子竟忽然全愈了。麗卿也代為歡喜。
不料此事一傳兩,兩傳三,哄傳開去。不消數日,那班鄉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齊哄到天柱峰來。張家求保福,李家求保壽,把一所清淨茅庵,忽變作香火神廟。麗卿歎道:「我此刻還未到普濟眾生的分位,如何在這裡與他們打混?萬一自己真性把握不定,忽然失足,悔之晚矣。」當下且任眾人兜纏了幾日。
這日,那溪橋東村有一富戶,為其亡父設醮迫薦,想到麗卿是個真修成道的人,所念的經卷,必然有益,便來求麗卿念些經咒。麗卿應許了,又道:「難得你們這般敬重我,我明日親自來一遭。」那富戶喜出望外,口裡說道:「要屈動師父親身勞駕,實在罪罷,如何敢當?」麗卿道:「這有何妨。」富戶拜謝而去。麗卿對尉遲大娘道:「我壽限已終,明日黎明我要去也。你可去通知溪橋西村那些施主,好教他們來安殮我。我無可保佑他們,如今與你一顆丹丸,你可投在谿澗中,教他們飲了這溪水,都去病延年。」說罷,便取出一顆丹丸付與尉遲大娘,教他出去報信。尉遲大娘聽罷,大為驚訝,一面接了丹丸,一面問道:「姑娘方才說明日要親自到東村去,怎麼又教我西村去報這個信?」麗卿道:「你休要問我,我明日決定要去也。」尉遲大娘道:「姑娘還是真話,還是假話?」麗卿道:「我說什麼假話!」尉遲大娘聽得麗卿認真要死,止不住淚如泉湧。麗卿道:「你何必如此,你服侍我多年,情分深重,我教你一個養形法兒。你回東京去盡心修煉,倘能道心堅勇,可以證個小果。若只不過泛常修習,亦可壽登百歲,盡終天年。」尉遲大娘跪下聽教。麗卿細細教了他一番。尉遲大娘叩謝了,當時走出溪橋,將那丹丸投入水中,便取路到西村去。到得西村,天已薄暮。尉遲大娘左一家右一家的去報得來,早已掌燈。尉遲大娘回去不得,就歇在鄉村。
次日,西村人家一大群男婦,隨著尉遲大娘到天柱峰茅庵來,只見茅庵門只是虛掩著。眾人推進去,直進後楹,只見麗卿換了新衣服,枕著右脅,臥在牀上,面色如生。眾人看了,都疑惑起來,走近前去一看,早已氣息全無,渾身冰冷了。尉遲大娘放聲大哭,眾人中有幾個老婦人也哭起來。有一半人都駭異嗟歎,便商議市棺盛殮,茅庵中亂哄哄的忙了一日。到了傍晚,已將麗卿屍身完殮入棺,尉遲大娘哭拜了。眾人都個個叩拜訖,各自回去。只留著兩三個人,同尉遲大娘伴靈。
到了次日,尉遲大娘對眾人道:「東村人家也須得報信與他。」眾人稱是。尉遲大娘便去東村,先到那富戶家裡報信。那富戶聽了駭然道:「奇了,他昨日親到我家來誦了七卷清淨經,又用了午齋,午後還往各處一轉,方才去的。怎麼說清晨就死了?」尉遲大娘聽了也自駭然,道:「奇了,昨日靈靈清清送他入棺,西村人都在那裡送殮,敢道是做夢不成?」登時一村人哄集攏來,都道:「昨日午後尚兀自看見他的,怎麼說清晨已死?」個個不相信,便一齊奔到天柱峰茅庵裡去,只見西村人已都在那裡跪拜祭獻。兩村人相見,各道緣故,互相詫異。西村中有幾個不相信的說道:「怕他是假死不成?」東村人道:「我們敢是說謊不成?」兩邊爭執了片時,便道:「我們且開棺來看一看。」大家都說有理,便啟棺一看。只見衣衫宛然,並無屍骨。大眾驚異,以為成仙成佛,議論紛紛,便去縣裡報信。縣官據實上詳,轉奏朝廷。天子、諸臣一番歎息,遙加封號,都不必細表。
只說當時東西兩村人,共將麗卿衣服入棺,封好,安葬了。又將那座草庵地址,改造了一座觀院,供奉麗卿神像,香火不絕。尉遲大娘不願入京,便就終老觀內。後來兩村人家都個個壽考,無八十以內之人,皆由飲麗卿神丹靈泉所致也。看官,陳麗卿一生事跡交代已畢。若務要追究仙跡,且待《蕩寇志》完了,再看百年後結子。
且說張叔夜自平滅梁山之後,位晉三公,秩隆太傅,天子十分隆重。一日,聖駕御資政殿,特謂張叔夜道:「朕藐躬涼德,賴爾等臣工,匡扶不逮。前次梁山盜起,橫擾有年,幸卿等為朕分勞,掃除匪跡。但子孫坐享承平,積久須防生玩。況高俅、童貫、蔡京等在朝日久,難保無引進餘流,倘後日故智復萌,豈非貽患。趁此整飭之時,賢卿尚須籌劃萬全,俾國家景運常新,蒼生永奠。」叔夜奏道:「臣才本疏庸,性兼拙滯,荷蒙聖上優容,寵加拔擢,清夜自思,愧無報稱。前次梁山弭患,實賴該武臣雲天彪、陳希真等勇敢有為,該地方官徐槐首先拔幟。臣叨陛下洪福,隨眾成功,濫邀賞賚。今蒙聖諭,籌及萬年,仰見睿鑒洪深,無微不燭。臣世蒙寵渥,敢不竭盡?忱。伏思君者,民之歸也;民者,國之本也。觀民心之歸化,由君德之建元。陛下天縱聖明,勵精求治,私昵不干政柄,則朝廷無幸位之臣;玩好不擾聰明,則左右絕夤緣之路;本慈祥以總庶獄,則囹圄之冤抑無聞;尚明察以簡群僚,則朝野之賢能競進。此誠夙夜宥密,以為億萬年丕丕基也。一人建極於上,則庶尹承流於下。仰承聖德,共肅官箴:勿以昇平久享,而學校視為具文;勿以寇患久安,而操演漸成虛務;勿謂國課宜充,而頻謀加賦;勿謂下民易虐,而苛弊煩刑。凡百臣工,各勤職守,率真辦事。如有貪酷疏茸之官,責令該上司立時斥革。大員互相參劾,不得稍詢私情,亦不得藉詞滋累。所貴責成各宰臣遞相查考,振刷精神,毋自暴棄。至於保甲之法,弭盜之方,各宜率由舊章,認真辦理。應請聖上申諭中外,即以梁山事務為前鑒:為武員者,當以雲天彪、陳希真為式;為地方官者,當以徐槐為式。其或藐視曉諭,仍前闒茸,立於重懲。臣鄙俚妄議,伏乞聖裁。」天子聞奏大悅,道:「卿言實為國家攸賴,速著京外各地方遍行示諭,實力遵行。」叔夜謝恩退出。不數月,內外頒詔,聲震海隅,共見聖君、賢相郅治無為,從此百姓安居,萬民樂業,恭承天命,永享太平。結子牛渚山群魔歸石褐 飛雲峰天女顯靈蹤
話說那嵇仲張公,統領三十六員雷將,掃平梁山泊,斬盡宋江等一百單八人之後,民間便起了四句歌謠,叫做:「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不平又殺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這四句歌,乃是一個有才之士編造出來的,一時京都互相傳誦。本來不是童謠,後來卻應了一起奇事。
這事乃在江南平南府,府城北面燃犀浦上。原來這浦名牛渚浦,浦上的山名為牛渚山。山有一谷,盡是亂石,大者五六尺許,縱橫谷內。有那些好事探奇的務要進去,往往跌得頭破血出,因此名為不平谷。這不平谷雖是人跡難到,卻無甚鬼怪。自梁山一百八人傷缺之後,這谷內起了一團黑氣,後來漸漸大來。及至梁山破滅,宋江正法,這團黑氣竟大如山谷。有時冒出谷外,卻只在陰夜裡。至於青天白日之下,並無影跡。只是嚇得那班居民日日提心,時時掛膽。
原來這牛渚山本是名勝之地,向來遊人玩客絡繹不絕,自有了這團黑氣,都怕來了。這谷口緊對一個磯頭,附近村莊漁人,向來都聚集於此,今番也沒人敢來。那黑氣出谷時,散漫各處,卻是以這釣磯為界。釣磯對岸一個市鎮,名叫繁昌鎮,乃是人煙稠密之所。當時見了對岸有這團黑氣,人人畏懼。年復一年,這黑氣卻從未曾冒過釣礬。只是黑氣中漸漸有腥惡之氣,繁昌鎮上行人坐賈,都有些聞得。
忽一日,時已傍晚,?影未滅,那黑氣忽地冒過釣磯來,直到半江上。裡面那股腥氣播散開來,這鎮上街頭市尾,大小店面,沒個人不叫苦連天,掩鼻不迭。足足的一個時辰,方才散去,黑氣亦退。次日,鎮上大小人口,無不患病。本領強的,還能帶病做事;本領低的,早已呻吟牀蓐。群醫莫知其故。有一樵夫住在東市頭的,傳言道:「你們都是中了蛇毒也。」眾人忙問何以知之,樵夫道:「我們伙伴六七人,時常到那對面牛渚山南峰去砍柴的。近因有了這黑氣,我們便不敢多逗留。這黑氣雖不到南峰,我們卻深怕他,一到申酉時分,即便回來。數日前我在南峰山砍柴,日已沉西,伙伴皆回,我不合依仗膽大,逗留少刻。忽遙遙望見這谷口黑氣,已汨都都冒出谷來,黑氣中現出一條庭柱粗細五花斑斕的錦鱗大蛇。那蛇昂起頭來,好一似丹青彩畫的寶塔。張開那血盆也似的巨口,仰天噓氣,忽見天上一群烏鴉飛過,離那蛇還有三四丈遠,便一隻只的投入蛇口裡去。那時我心膽嚇碎,幸而不被那蛇看見,急忙抽身逃回。又幸而我在上風,雖聞得些腥氣,卻不怎地。此刻眾位聞了腥氣,個個害病,怕不是蛇毒麼?」
眾人聽了,個個駭然。因想到雄黃能解蛇毒,便家家戶戶吃起雄黃酒來,次日都漸漸起來。內中有受毒深重,急救不及的,已死了二十多人。眾人都嚇得魂膽消烊,登時那些臨浦的鋪面,都盡行關起,避入後街去了。鎮上里正去稟知了太守,太守也躊躇無計。因想蛇怕雄黃,更兼他日裡不敢出來,便收買了數百斤雄黃,親自督押差役,乘白晝裡直到谷口,將雄黃鋪滿了。果然那蛇腥不復出來,連那黑氣也不出谷口了。百姓皆喜,競頌太守之賢。從此浦上店面,都漸漸開設出來,依然復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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