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夫人,接閱女兒書信。亦作書,令王中送與女兒,以安其心。自此王中常常走動,到也安樂。
一日,昆山自外來。手執題名錄一本,對其妻郭氏曰:「可喜,侄兒庭瑞已中了第二名舉人。」郭氏亦喜。惟菊英一傍流淚。郭氏大疑,乃密問之,菊英乃以吳江之由相告。郭氏喜曰:「今日為吾兒,他日是吾侄婦也。」遂與夫言,昆山聞言,喜不自勝。
菊英卻長嗟短嘆,昆山因慰之曰:「此等佳事,何反不樂?」菊英曰:「他名登虎榜,何等榮耀﹔妾孤身寄跡,何等淒涼。既然得意功名,必將往京會試,妾之事豈不拋開一邊。昔在吳江時,曾約定著人迎他,不料反復如此。他心中若不忘妾,定然與妾一樣懷想,豈非妄負了他。他若因無人往接,必謂此事不妥,一旦別娶,到怪不得他負了妾。似此安得不嘆。」昆山曰:「小姐可寫一信付與舍侄,如何?」菊曰:「無人可使。」昆曰:「那墨店中有一墨客歸家,他與舍侄同邑。少不得我亦有信去,祇在明日起身,可修書付他帶去便了。」菊英轉入房中,寫了書信,交與昆山。昆山即送交墨客。墨客帶了書信,望吉安而來。
不一日,到了小梅村。適遇一秀士,年約十五六歲,在村前低頭散步。遂揖問曰:「此間有一張庭瑞老爺否?」秀士曰:「即是家兄,足下何事問他?」墨客曰:「愚自湖南歸,他令叔有信一封,是與令兄的。」秀士曰:「家兄少出,有信付我轉交便了。」墨客遂從袖中取出一信,交與秀士,一揖而去。
原來這秀士,即美玉也。自從省中受辱後,十分苦惱,納悶不過。所以出來閑散,適遇墨客送信,乃冒認收了。
轉入書房,私自拆開。將昆山家書拋在一邊,細看菊英之信。略曰:
妾與君吳江訂盟,誓詣鸞鳳。今君名登虎榜,志在鰲頭。吳江之約,想亦付之流水矣。妾雖遠隔干里,而此心已留於君腹。妾父近知茲事,怒而不容,幾逼妾至於死地。今則隱身張村,埋名昆宅。願君早降,以決盟誓。倘不如意,祈賜絕音。妄當自盡,以明素志。書不盡言,靜俟來命。
美玉看畢,喜曰:「原來是吳江女子也,可惜那晚不會遇我。但我才貌不在庭瑞之下,何獨不能得一美配乎。今觀此意,見得此女已今逃出在外。不如借此機會,假冒庭瑞名字,前往湖南一走。若得此女為婚,不枉平生之願也。且庭瑞與我年貌相同,庭瑞的叔父又不相識。此女在吳江月光之下,那裏看得清白。縱然他認出我面貌,我才亦足以動之。」心中躊躇既定,乃與父親說知。密帶僮僕來安,同往湖南。
在路半月,到了湖南,尋一公館歇下。寫了庭瑞名帖,令來安兒同出南門。問到張村,詢知昆宅,來安送上名帖。見一兒僮答曰:「老爺在書房去了,這裏無人收帖。」來安又尋到書房,見一人端坐觀書。來安料是昆山,遂跪下呈上帖子,昆山看了,是侄兒名帖,大喜,遂命請入。
美玉連忙趨進,納頭便拜。昆山扶起,命坐於側。昆山曰:「賢侄不遠千里而來,足見月下之情矣。」美玉曰:「思慕叔父甚切,非關月下事也。若吳江訂盟,實出意外。今小姐為我幾至死地,幸蒼天不絕人願。蒙叔父廣恩收育,真乃再生之德也。」昆山曰:「濟困扶危,義所當然,爾輩宜效之。今小姐寄居於此,內外不便。城內有公館,是爾祖父所創,爾可暫寓些時候。我通個信息與爾丈母,然後擇日成親,那時再來拜見嬸娘。」美玉點頭應諾。昆山遂命家奴,送美玉至公館中歇下。
昆山見侄兒才貌,十分喜愛。乃嘆曰:「向聞其詩,乃天下之奇才。今見其人,果蓋世之妙品,真吾兄之幸也。小姐愛之,可謂得其人矣。」
正自語間,忽一人至。視之,乃巡撫家僕王中也。昆曰:「爾來正好,小姐情人已經到了。爾可稟知夫人,以便擇日完婚。」王中曰:「夫人著我來請金安,並問小姐消息。既有這個好音,我當即告夫人,轉祈致意小姐便了。」言訖乃返。
見了夫人,將此消息稟上。夫人大喜,乃暗贈金珠緞匹,令人送與小姐。便託昆山,代為擇日完婚。卻又假作悲啼女兒之狀,日凡幾次。巡撫到也傷心,奈追悔不及。
正在書房納悶,忽聞鼓聲亂響。巡撫大驚,即時出堂,祇見長沙知府,慌慌亂亂稟曰:「今有雲奎山賊匪千餘人,在南門外強劫民間。俾職聞報,登城視之。但見百姓紛紛亂竄,求大人作主,提兵擒賊,以除民害。」巡撫聞報,親自會同總兵,帶了兵馬,出南門擒賊。
纔及數里,祇見百姓,老幼不分,男女混雜,紛紛奔走。巡撫遠遠望見,一女子行走不動,暫近再視之,乃是女兒菊英也。遂命左右捕之,先以車載回衙。
原來,菊英小姐因賊匪退近,是以雜在眾人中奔逃。當下為父親看見,捕歸內衙。重與母親相見,悲喜交集,但又恐父親見怒。正與母親商量,忽鑼聲響亮,巡撫捕盜百餘而歸。即時立決,餘賊多死於戰場。
公事既畢,乃入內衙,夫人笑迎。巡撫曰:「爾女兒還魂,你知道否?」夫人乃正色曰:「爾年已六十,祇有此女,爾真欲其死耶?若非王中相救,焉有今日重逢!」巡撫曰:「我因一時之誤,亦未嘗不悔。今有女兒還爾,免得爾終日啼哭。」夫人笑曰:「今女兒已歸,可擇一才郎,以完爾我心願。」巡撫曰:「他吳江自有情人,何必別擇才郎。」夫人又曰:「倘吳江書生到此,肯相容否?」巡撫曰:「他若到時,完其孽緣而已,何所不容。」夫人乃曰:「實不相瞞,今女婿已到,見在公館中。去年鄉試,他中了第二名舉人。似此英才,真不愧為我家女婿矣。既肯相容,便當請入衙內,與女兒畢婚纔是。」巡撫曰:「聽憑夫人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