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吃罢饭,周通叮嘱相别。到将午时候,众亲友回来,向周通道:“幸不辱命,银子多出了些,言明六百两。令亲说的话也甚是可怜,言他令爱已死,此后也没什么脸面再使亲家的钱。多出几两,权当与他夫妇做买棺材钱罢。凭据已照尊谕写了。银子说在明早过手。至于丧葬厚薄,他一点闲事不管,爱几时打发出去,随便。只求临期差人吩咐一声。”
周通将凭据细看,写得切实之至,竟将他女儿描画的无人味了。周通看罢,又笑了笑。谢了众亲友,又留吃午饭。众亲友又道:“还有令亲家母亲自出来,他说如今没闺女了,意欲将齐宅这位令儿媳认个续闺女。妇人家心肠,不肯和尊府断了亲,日后多少要沾点光哩。”
周通又笑了笑。到午间酒席上,总都是说笑何其仁。先卖了活闺女,如今又卖死闺女,连周通也不回避。
次早,又烦众亲友送银子,晌午回来。周通父子叩谢,又留酒席款待。周通将王氏要认蕙娘做续闺女话告知冷氏,至第三日,将何氏棺敛,请僧道念忘经,到首七,何其仁娘子上纸,与蕙娘带来一套织金缎子衣裙,四样针线,八色果食。嘴里虽不好说认续闺女,却明明是这意思。冷氏便着蕙娘拜认在王氏膝下,做了女儿。王氏喜欢的了不得,到蕙娘房中,亲热了好半日。少刻,庞氏上纸来,又和庞氏认了亲家,只坐到起更后方回。
庞氏见何氏死了,和除了心头大钉一样快活不过,同蕙娘住了三天别去,与老贡生细说何氏死的原由,得意之至;贡生听了,大怒道:“怎么我就生出这样个女儿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女儿如此存心,恐怕将来不寿。”又道:“此皆你熏陶渐染而成,所谓青出于蓝者,信有然耳。”
庞氏也不晓得贡生说道什么,见贡生面貌甚是不喜,也便大恼道:“你经年家拿文章骂我,怎么今日又拿文章骂起闺女来?人家的狗都是向外咬,你却是向内咬。”
贡生听了,越发大怒,满心里要打庞氏,只是自觉敌不过,忍耐着到书房去了。
周家忙乱的过了三七,然后择日安葬了何氏。
赵瞎子于何氏吊死第二早间,闻风逃去。捕厅将他儿子拿去,与周通追了一千五百钱,自己得了三千,衙役书办得了四千多钱,如此完事。赵瞎骗去十两银子,所剩也无多,徒害了何氏一命。捕厅将他儿子打了二十板,回复了周能。周通家耳目众多,查知捕厅受贿,又不缉拿赵瞎,将节礼、寿礼一分不与,一年到丢去了一百六七十两,捕厅后悔的欲死,于周通家百般挽回不来。过一年后,赵瞎回家,被捕厅拿去,打了四十个嘴巴,又拶了一拶子,重责了三十板。周通闻知,方照旧送起礼来。
何氏两个丫头,冷氏收去使用。
自埋葬三日后,这晚周琏和蕙娘正收拾要睡,只听得外房内响了一声。不知怎么,把个茶碗滚在地下,打了个粉碎,吓的两个女厮跑人内房里来。周琏也有些心疑,以为碗在桌上未曾放好所致。只是蕙娘怕极,于外房内又叫来两个丫头作伴。
次日二鼓时分,周琏正和蕙娘行房,猛听得顶棚上与裂帛相似一声响亮,吓的蕙娘喊了一声,急急看视。顶棚如故,毫无破绽。忙将四个丫头都叫入内房,问他们,也俱皆听见。此时周琏也怕起来,直坐到天明。
次日,想出个地方,同蕙娘搬到庭院傍东书房内。此院上房三间,西厦房两间。周琏着四个丫头在西房,自己和蕙娘在东房。厦房内,周琏又安了两个老妇人值宿。一更以后,周琏和蕙娘吃酒,丫头们提壶侍立。只听得窗外一把土撒来,打的窗纸乱响,四个丫头,到扒上床三个,与蕙娘、周琏挤在了一堆。那一个失手,将酒壶落地,也要奔床上来。不意脚尖入在面盆架内,一跑,人和盆架齐倒,越发吓的怪叫起来,往床前直奔。两个老妇人听得上房喊叫,急忙出来问讯。周琏见院中有人,令丫头们拿了烛亲到院中,一看一无所有,再看窗台上果然有些土在上面。止觉得微风飘拂,不由的发根倒竖。心上却像何氏在侧,忙忙走入房来。看蕙娘时,和两个丫头搂抱在一处,见周琏走入,方彼此丢开。周琏坐下道:“真是作怪之至!明早定叫个好阴阳靖邪方妥。”
蕙娘道:“这是死了的大奶奶作闹你我,不如再请些好和尚放大施食,超渡他老人家,早生好地为是。”
周琏道:“未出引时,怎么到毫没一点动静,家中诸人都不寻,只寻住你和我,岂不是个糊涂?”
蕙娘道:“想是大奶奶割舍不得你,又回家来。”
周琏道:“胡说,胡说!我到不劳他光顾。”
两人同几个丫头又坐了一夜。周通夫妇闻知,也没法措处,惟有叹惜何氏少年屈死,故他不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