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列传·卷八十七

更新时间:2021-03-04 05:55:55

  突厥 铁勒

  突厥者,其先居西海之右,独为部落,盖匈奴之别种也。姓阿史那氏。后为邻 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兒,年且十岁,兵人见其小,不忍杀之,乃刖足断其臂, 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饵之,及长,与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闻此兒尚在,重遣 杀之。使者见在狼侧,并欲杀狼。于时若有神物,投狼于西海之东,落高昌国西北 山。山有洞穴,穴内有平壤茂草,周迥数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 十男长,外托妻孕,其后各为一姓,阿史那即其一也,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 狼头纛,示不忘本也。渐至数百家,经数世,有阿贤设者,率部落出于穴中,臣于 蠕蠕。至大叶护,种类渐强。当魏之末,有伊利可汗,以兵击铁勒,大败之,降五 万余家。遂求婚于蠕蠕主。阿那瑰大怒,遣使骂之。伊利斩其使,率众袭蠕蠕,破 之。卒,弟阿逸可汗立,又破蠕蠕。病且卒,舍其子摄图,立其弟俟叔称为木杆可 汗。

  或云突厥本平凉杂胡,姓阿史那氏。魏太武皇帝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 蠕蠕。世居金山之阳,为蠕蠕铁工。金山形似兜鍪,俗号兜鍪为突厥,因以为号。

  又曰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七十人, 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阿谤却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 能征占风雨。取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一孕而生四男:其一变为白鸿;其一 国于阿辅水、剑水之间,号为契骨;其一国于处折水;其一居跋斯处折施山,即其 大兒也。山上仍有阿谤步种类,并多寒露,大兒为出火温养之,咸得全济。遂共奉 大兒为主,号为突厥,即纳都六设也。都六有十妻,所生子皆以母族姓,阿史那是 其小妻之子也。都六死,十母子内欲择立一人,乃相率于大树下,共为约曰:“向 树跳跃,能最高者,即推立之。”阿史那子年幼而跳最高,诸子遂奉以为主,号阿 贤设。此说虽殊,终狼种也。

  其后曰土门,部落稍盛,始至塞上市缯絮,愿通中国。西魏大统十一年,周文 帝遣酒泉胡安诺槃陀使焉。其国皆相庆曰:“今大国使至,我国将兴也。”十二年, 土门遂遣使献方物。时铁勒将伐蠕蠕,土门率所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余落。 恃其强盛,乃求婚于蠕蠕主。阿那瑰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是我锻奴,何敢发 是言也!”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周文帝许之,十七年六 月,以魏长乐公主妻之。是岁,魏文帝崩,土门遣使来吊,赠马二百疋。废帝元年 正月,土门发兵击蠕蠕,大破之于怀荒北。阿那瑰自杀,其子庵罗辰奔齐,余众复 立阿那瑰叔父邓叔子为主。土门遂自号伊利可汗,犹古之单于也;号其妻为可贺敦, 亦犹古之阏氏也。亦与齐通使往来。

  土门死,子科罗立。科罗号乙息记可汗,又破叔子于沃野北赖山。且死,舍其 子摄图,立其弟俟斤,是为木杆可汗。

  俟斤一名燕都,状貌奇异,面广尺余,其色赤甚,眼若琉璃,刚暴,勇而多知, 务于征伐。乃率兵击邓叔子,破之。叔子以其余烬奔西魏。俟斤又西破嚈哒,东走 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其地,东自辽海以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 以北,至北海,五六千里:皆属焉。抗衡中国,后与魏伐齐,至并州。

  其俗:被发左衽,穹庐氈帐,随逐水草迁徙,以畜牧射猎为事,食肉饮酪,身 衣裘褐。贱老贵壮,寡廉耻,无礼义,犹古之匈奴。其主初立,近侍重臣等舆之以 氈,随日转九回,每回臣下皆拜,拜讫乃扶令乘马,以帛绞其颈,使才不至绝,然 后释而急问之曰:“你能作几年可汗?”其主既神情瞀乱,不能详定多少。臣下等 随其所言,以验修短之数。大官有叶护,次设,次特勤,次俟利发,次吐屯发,及 余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为之。兵器有角弓、鸣镝、甲、槊、刀、剑、佩饰则兼 有伏突。旗纛之上,施金狼头。待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 忘旧。善骑射,性残忍。无文字,其征发兵马及诸税杂畜,刻木为数,并一金镞箭, 蜡封印之,以为信契。候月将满,转为寇抄。其刑法:反叛、杀人、及奸人之妇、 盗马绊者,皆死;淫者,割势而腰斩之;奸人女者,重责财物,即以其女妻之;斗 伤人者,随轻重输物,伤目者偿以女,无女则输妇财,折支体者输马;盗马及杂物 者,各十余倍征之。死者,停尸于帐,子孙及亲属男女各杀羊、马,陈于帐前祭之, 绕帐走马七匝,诣帐门以刀剺面且哭,血泪俱流,如此者七度乃止。择日,取亡者 所乘马及经服用之物,并尸俱焚之,收其余灰,待时而葬。春夏死者,候草木黄落; 秋冬死者,候华茂,然后坎而痤之。葬日,亲属设祭及走马、剺面如初死之仪。表 为茔,立屋,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战阵状,尝杀一人,则立一石,有致千 百者。又以祭之羊、马头,尽悬之于标上。是日也,男女咸盛服饰,会于葬所,男 有悦爱于女者,归即遣人聘问,其父母多不违也。父、兄、伯、叔死,子、弟及侄 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嫂,唯尊者不得下淫。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可汁恆处于 都斤山,牙帐东开,盖敬日之所出也。每岁率诸贵人,祭其先窟。又以五月中旬, 集他人水拜祭天神。于都斤西五百里有高山迥出,上无草树、谓为勃登凝梨,夏言 地神也。其书字类胡,而不知年历,唯以草青为记。男子好樗蒲,女子踏鞠,饮马 酪取醉,歌呼相对。敬鬼神,信巫觋,重兵死,耻病终,大抵与匈奴同俗。

  俟斤部众既盛,乃遣使请诛邓叔子等,周文帝许之,收叔子已下三千人,付其 使者,杀之于青门外。三年,俟斤袭击吐谷浑破之。周明帝二年,俟斤遣使来献。 保定元年,又遣三辈,贡其方物。时与齐人交争,戎车岁动,故连结之,以为外援。 初,恭帝时,俟斤许进女于周文帝,契未定而周文崩。寻而俟斤又以他女许武帝, 未及结纳,齐人亦遣求婚,俟斤贪其币厚,将悔之。至是,武帝诏遣凉州刺史杨荐、 武伯王庆等往结之。庆等至,谕以信义,俟斤遂绝齐使而定婚焉。仍请举国东伐, 于是诏随公杨忠率众一万与突厥伐齐。忠军度陉岭,侯斤率骑十万来会。明年正月, 攻齐主于晋阳,不克,俟斤遂纵兵大掠而还。忠还,言于武帝曰:“突厥甲兵恶, 赏罚轻,首领多而无法令,何谓难制驭?由比者使人妄道其强盛,欲令国家厚其使 者,身往重取其报。朝廷受其虚言,将士望风畏慑。但虏态诈健,而实易与耳。今 以臣观之,前后使人皆可斩也。”武帝不纳。是岁,俟斤复遣使来献,更请东伐。 诏杨忠率兵出沃野,晋公护趣洛阳以应之。会护战不利,俟斤引还。五年,诏陈公 纯、大司徒宇文贵、神武公窦毅、南安公杨荐往逆女。天和二年,俊斤又遣使来献。 陈公纯等至,俟斤复贰于齐。会有雷风变,乃许纯等以后归。四年,又遣使贡献。

  俟斤死,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他钵可汗。他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 统其东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为步离可汗,居西方。自俟斤以来,其国富强,有凌 轹中夏之志。朝廷既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突厥在京师者,又待以优 礼,衣锦食肉,常以千数。齐人惧其寇掠,亦倾府藏以给之。他钵弥复骄傲,仍令 其徒属曰:“但使我在南两个兒孝顺,何忧无物邪?”齐有沙门惠琳,掠入突厥中, 因谓他钵曰:“齐国强富,皆为有佛法。”遂说以因缘果报之理。他钵闻而信之, 建一伽蓝,遣使聘齐,求《净名》、《涅槃》、《华严》等经,并《十诵律》。他 钵亦躬自斋戒,绕塔行道,恨不生内地。建德二年,他钵遣使献马。及齐灭,齐定 州刺史、范阳王高绍义自马邑奔之。他钵立绍义为齐帝,召集所部,云为之复仇。 宣政元年四月,他钵遂入寇幽州。柱国刘雄拒战,兵败死之。武帝亲总六军,将北 伐,会帝崩,乃班师。是冬,他钵复寇边,围酒泉,大掠而去。大象元年,他钵复 请和亲,帝策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以嫁之,并遣执绍义送阙。他钵不许,仍寇并州。 二年,始遣使奉献,且迎公主为亲,而绍义尚留不遣。帝又令贺若谊往谕之,始送 绍义。

  他钵病且卒,谓其子庵逻曰:“吾闻亲莫过于父子。吾兄不亲其子,委位于我, 我死,汝当避大逻便。”及卒,国中将立大逻便,以其母贱,众不服。庵逻实贵, 突厥素重之。摄图最后至,谓国中曰:“若立庵逻者,我当率兄弟以事之;如立大 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摄图长而且雄,国人莫敢拒,竟立庵逻为嗣。 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逻,每遣人詈辱之。庵逻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国中相 与议曰:“四可汗子,摄图最贤。”因迎立之,号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一 号沙钵略,居都斤山。庵逻降居独洛水,称第三可汗。大逻便乃谓沙钵略曰:“我 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后,尔今极尊,我独无位,何也?”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 可汗,还领所部。

  沙钵略勇而得众,北夷皆归附之。隋文帝受禅,待之甚薄,北夷大怨。会营州 刺史高宝宁作乱,沙钵略与之合军,攻陷临渝镇。上敕缘边修保鄣,峻长城,以备 之。沙钵略妻,周千金公主,伤宗祀绝灭,由是悉众来寇,控弦士四十万。上令柱 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李崇屯幽州,达奚长儒据周槃,皆为虏败。于是纵兵 自木硖、石门两道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 天子震怒,下诏曰:

  往者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 齐氏西虞,惧周交之厚。各谓虑意轻重,国遂安危。非徒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 之防。竭生灵之力,供其来往,倾府库之财,弃于沙漠。华夏之地,实为劳扰。朕 受天明命,子育万方,愍臣下之劳,除既往之弊。回入贼之物,加赐将士;息在路 之人,务于耕织。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乘昔世之骄, 结今时之恨。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而远镇偏师,逢而摧翦,未及南上,遽 已奔北。

  且彼渠师,其数凡五,昆季争长,父叔相猜,世行暴虐,家法残忍。东夷诸国, 尽挟私雠;西戎群长,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骨之徒,切齿磨牙,常伺其后。达 头前攻酒泉,于阗、波斯、揖怛三国,一时即叛;沙钵略近趣周槃,其部内薄孤、 东纥罗寻亦翻动。往年利稽察大为高丽、靺鞨所破,沙毗设又为纥支可汗所杀。与 其为邻,皆愿诛剿,部落之下,尽异纯人。千种万类,仇敌怨偶,泣血拊心,衔悲 积恨。圆首方足,皆人类也,有一于此,更切朕怀。彼地咎征妖作,将年一纪。乃 兽为人语,人作神言,云其国亡,讫而不见。每冬雷震,触地火生。种类资给,唯 藉水草,去岁四时,竟无雨雪,川枯蝗暴,卉木烧尽,饥疫死亡,人畜相半。旧居 之地,赤土无依,迁徙漠南,偷存晷刻。斯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幽明合契,今 也其时。

  故选将练兵,赢粮聚甲,义士奋发,壮夫肆愤,愿取名王之首,思挞单于之背。 此则王恢所说,其犹射痈,何敌能当,何远不克。但皇王旧迹,北止幽都,荒遐之 表,文轨所弃,得其地不可而居,得其人不忍皆杀。无劳兵革,远规溟海。普告海 内,知朕意焉。

  于是河间王弘、上柱国豆卢绩、窦荣定、左仆射高颎、右仆射虞庆则并为元帅, 出塞击之。沙钵略率阿波、贪汗二可汗来拒战,皆败走。时虏饥不能得食,粉骨为 粮,又多灾疫,死者极众。

  既而沙钵略以阿波骁悍,忌之,因其先归,袭击其部,大破之,杀阿波母。阿 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可汗。达头者,名玷厥,沙钵略之从父也,旧为西面可汗。 既而大怒,遣阿波率兵而东,其部落归之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又有贪汗 可汗,素睦于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贪汗亡奔达头。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 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连兵不已,各遣使诣阙,请和求援,上 皆不许。

  会千金公主上书,请为一子之例,文帝遣开府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晋王广时镇 并州,请因其衅乘之,上不许。沙钵略遣使致书曰:“辰年九月十日,从天生大突 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致书大隋皇帝:使人开府徐平和至,辱 告言语,具闻也。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兒例,两境虽殊,情义是 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 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彩,都是此物。彼此不异也。”文帝报书曰:“大隋天 子贻书大突厥伊利俱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好心向此也。既是沙钵略 妇翁,今日看沙钵略共兒子不异。既以亲旧厚意,常使之外,今特别遣大臣虞庆则 往彼看女,复看沙钵略也。”沙钵略陈兵列其宝物,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 “我伯父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而喻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 过与争,将啮人。”长孙晟说谕之,摄图屈,乃顿颡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 其群下因相聚恸哭。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其属曰:“何名为臣?”报曰:“隋 国臣,犹此称奴。”沙钵略曰:“得作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 匹,并以从妹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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