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列传·卷八十七

更新时间:2021-03-04 05:55:55

  时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东畏契丹,遣使告急,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 川内。有诏许之。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以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西击阿 波,破擒之。而阿拔国部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 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大突厥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 臣摄图言:大使、尚书右仆射虞庆则至,伏奉诏书,兼宣慈旨,仰惟恩信之著,愈 久愈明,徒知负荷,不能答谢。突厥自天置以来,五十余载,保有沙漠,自王蕃隅, 地过万里,士马亿数,恆力兼戎夷,抗礼华夏,在于戎狄,莫与为大。顷者,气候 清和,风雪顺序,意以华夏其有大圣兴焉。伏惟大隋皇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 偷窃名号?今便感慕淳风,归心有道。虽复南瞻魏阙,山川悠远,北面之礼不敢废。 当令侍子入朝,神马岁贡,朝夕恭承,惟命是亲。谨遣第七兒臣窟合真等奉表以闻。” 文帝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已敕有司,肃 告郊庙,宜传播天下,咸使知闻。”自是诏答诸事,并不称其名以异之。其妻可贺 敦周千金公主,赐姓杨氏,编之属籍,改封大义公主。策拜窟合真为柱国,封安国 公,宴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于是,岁时贡献不绝。

  七年正月,沙钵略遣其子入贡方物。因请猎于恆、代之间,诏许之,仍遣使人, 赐其酒食。沙钵略率部落再拜受赐。沙钵略一日手杀鹿十八头,赍尾舌以献。还至 紫河镇,其牙帐为火所烧,沙钵略恶之,月余而卒。上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焉,赠物五千段。

  初,摄图以其子雍虞闾性懦,遣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 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杆可汗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 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也。”雍虞闾又遣使谓处罗侯曰:“叔与我父, 共根连体,我是枝叶,宁有我作主,令根本反同枝叶?愿叔勿疑。”相让者五六, 处罗侯竟立,是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上赐之鼓吹、幡旗。处罗侯长颐偻背,眉 目疏朗,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 遂擒阿波。既而上书,请阿波死生之命。上下其议,左仆射高颎进曰:“骨肉相残, 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上曰:“善。”颎因奉觞进曰:“自轩辕以来,獯 粥多为边患。今远穷北海,皆为臣妾,此之盛事,振古未闻。臣敢再拜上寿。”

  后处罗侯又西征,中流矢卒,其众奉雍虞闾为主,是为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雍虞闾遣使诣阙,赐物三千段,每岁遣使朝贡。时有流人杨钦,亡入突厥中,谬云 彭国公刘昶与宇文氏谋反,令大义公主发兵扰边。都蓝执钦以闻,并贡勃布、鱼胶。 其弟钦羽设部落强盛,都蓝忌而击之,斩首于阵。其年,遣其母弟褥但特勤献于阗 玉杖,上拜褥但为柱国、康国公。明年,突厥部落大人相率遣使贡马万匹,羊二万 口,驼、牛各五百头。寻遣请缘边置市,与中国贸易,诏许之。

  平陈后,上以陈叔宝屏风赐大义公主,主心恆不平,因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 自寄曰:“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安在?空 事写丹青。杯酒恆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 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昭君曲》,偏伤远嫁情。”上闻恶之, 礼赐益薄。公主复与西突厥泥利可汗连结,上恐其为变,将图之。会主与所从胡私 通,因发其事,下诏废之。恐都蓝不从,遣奇章公牛弘将美妓四人以啖之。时沙钵 略子曰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令裴矩谓曰:“当杀大义公主方 许婚。”突利以为然,复谮之。都蓝因发怒,遂杀公主于帐。

  都蓝因与突利可汗有隙,数相征伐,上和解之,各引兵去。十七年,突利遣使 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上欲离间北狄,故特厚其礼, 遣牛弘、苏威、斛律孝卿相继为使。突厥前后遣使入朝,三百七十辈。突利本居北 方,以尚主故,南徙度斤旧镇,锡赉优厚。雍虞闾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 干!”于是朝贡遂绝,数为边患。

  十八年,诏蜀王秀出灵州道击之。明年,又遣汉王谅为元帅,左仆射高颎率将 军王察、上柱国赵仲卿并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率柱国李彻、韩僧寿出灵州道,上 柱国燕荣出幽州,以击之。雍虞闾与玷厥举兵攻染干,尽杀其兄弟子女,遂渡河入 蔚州。染干夜以五骑与隋使长孙晟归朝。上令染干与雍虞闾使者因头特勤相辩诘, 染干辞直,上乃厚待之。雍虞闾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敕染干 与都速六樗蒱,稍稍输以宝物,用归其心。六月,高颎、杨素击玷厥,大破之。拜 染干为意利珍豆启人可汗,华言意智健也。启人上表谢恩。上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居 之。时安义公主以卒,上以宗女义城公主妻之。部落归者甚众。雍虞闾又击之,上 复令入塞。雍虞闾侵掠不已,遂迁于河南,在夏、胜二州间,发徒掘堑数百里,东 西距河,尽为启人畜牧地。

  于是遣越国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 将军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师未出塞,而都蓝为其麾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伽可 汗,其国大乱。遣太平公史万岁出朔州以击之,遇达头于大斤山,虏不战而遁。寻 遣其子侯利伐徒碛东攻启人,上又发兵助启人守要路,侯利伐退走入碛。启人上表 陈谢曰:“大隋圣人莫缘可汗怜养,百姓蒙恩,赤心归服,或南入长城,或住白道。 染干如枯木重起枝叶,枯骨重生皮肉,千世万世,长与大隋典羊、马也。”

  仁寿元年,代州总管韩洪为虏败于恆安,诏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率启人北 征。斛薛等诸姓初附于启人,至是而叛。素军河北,逢突厥阿勿思力俟斤等南渡, 掠启人男女杂畜而去,素率上大将军梁默追之,大破俟斤,悉得人畜以归启人。素 又遣柱国张定和、领军大将军刘升别路邀击,并多斩获而还。兵既渡河,贼复掠启 人部落,素率骠骑范贵于窟结谷东南复破之。

  是岁,泥利可汗及叶护俱被铁勒所败,步迦寻亦大乱。奚、雪五部内徙,步伽 奔吐谷浑,启人遂有其众,遣使朝贡。

  大业三年,炀帝幸榆林,启人及义城公主来朝行宫,前后献马三千匹。帝大悦, 赐帛万三千段。启人及义城公主上表曰:“已前圣人先帝莫缘可汗存日,怜臣,赐 臣安义公主,臣种末为圣人先帝怜养。臣兄弟妒恶,相共杀臣。臣当时无处去,向 上看只见天,下看只见地,实忆圣人先帝言语,投命去来。圣人先帝见臣,大怜臣 死命,养活胜于往前,遣臣作大可汗坐着也。突厥百姓死者以外,还聚集作百姓也。 至尊今还如圣人先帝于天下四方坐也,还养活臣及突厥百姓,实无少短。至尊怜臣 时,乞依大国,服饰法用一同华夏。帝下其议,公卿请依所奏,帝以为不可。乃诏 曰:“君子教人,不求变俗,何必化诸削衽,縻以长缨?”乃玺书答启人,以为碛 北未静,犹复征战,但使存心孝顺,何必改衣服也。帝法驾御千人大帐,享启人及 其部落酋长三千五百人,赐物二千段,其下各有差。复下诏褒宠之,赐路车、乘马、 鼓吹、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帝亲巡云中,溯金河而东,北幸启人所居。 启人奉觞上寿,跪伏甚恭。帝大悦,赋诗曰:“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氈帐望 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韧献酒杯。何如汉 天子,空上单于台?”帝赐启人及主金甕各一,及衣服、被褥、锦彩;特勤以下各 有差。

  先是,高丽私通使启人所,启人不敢隐境外之交,是日,持高丽使见。敕令牛 弘宣旨谓曰:“朕以启人诚长奉国,故亲至其所。明年当往涿郡。尔回日,语高丽 主,宜早来朝。”使人甚惧。启人乃扈从入塞至定襄,诏令归蕃。明年,朝于东都, 礼赐益厚。是岁,疾终,上为废朝三日。

  其子吐吉立,是为始毕可汗。表续尚公主,诏从其俗。十一年,来朝于东都。 其年,车驾避暑汾阳宫。八月,始毕率其种落入寇,围帝于雁门。援兵方至,始毕 引去。由是朝贡遂绝。明年,复寇马邑,唐公击走之。隋末乱离,中国人归之者无 数,遂大强盛。迎萧后置于定襄。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李轨、 高开道之徒,虽僭尊号,皆称臣,受其可汗之号,使者往来,相望于道。

  西突厥者,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也。与沙钵略有隙,因分为二,渐以强盛。东 拒都斤,西至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大逻便为处逻侯所执,其国立 鞅素特勤之子,是为泥利可汗。卒,子达漫立,号泥撅处罗可汗。其母向氏,本中 国人,生达漫而泥利卒,向氏又嫁其弟婆实特勤。开皇末,婆实共向氏入朝,遇达 头之乱,遂留京师,每舍之鸿胪寺。处罗可汗居无恆处,终多在乌孙故地。复立二 小可汗,分统所部,一在石国北,以制诸胡国;一居龟兹北,其地名应娑。官有俟 发、阎洪达,以评议国事,自余与东国同。每五月、八月,聚祭神,岁使重臣向其 先世所居之窟致祭焉。

  当大业初,处罗可汗抚御无道,其国多叛,与铁勒屡相攻,大为铁勒所败。时 黄门侍郎裴矩在敦煌引致西域,闻其国乱,复知处罗思其母氏,因奏之。炀帝遣司 朝谒者崔君肃赍书慰谕之。处罗甚踞,受诏不肯起。君肃谓处罗曰:“突厥本一国 也,中分为二,自相仇敌,每岁交兵,积十年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启人与处罗国其 势敌耳。今启人举其部落,兵且百万,入臣天子,甚有丹诚者,何也?但以切恨可 汗而不能独制,故卑事天子以借汉兵,连二大国,欲灭可汗耳。百官兆庶咸请许之, 天子弗违,师出有日矣。顾可汗母向氏,本中国人,归在京师,处于宾馆,闻天子 之诏,惧可汗之灭,旦夕守阙,哭甚悲哀,是以天子怜焉,为其辍策。向夫人又匍 匐谢罪,因请发使以召可汗,令入内属,乞加恩礼,同于启人。天子从之,遣使到 此。可汗若称籓拜诏,国乃永安,而母得延寿;不然者,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当 取戮而传首虏庭。发大隋之兵,资北蕃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死亡则无日矣! 奈何惜两拜之礼,剿慈母之命,吝一句称臣,丧匈奴之国也?”处罗闻之,瞿然而 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

  君肃又说处罗曰:“启人内附,先帝嘉之,赏赐极厚,故致兵强国富。今可汗 后附,与之争宠,须深结于天子,自表至诚。既以远道,未得朝觐,宜立一功,以 明臣节。”处罗曰:“如何?”君肃曰:“吐谷浑者,启人少子莫贺咄设之母家也。 今天子又以义城公主妻于启人,畏天子之威,而与之绝。吐谷浑亦因憾汉,职贡不 修。可汗若请诛之,天子必许。汉击其内,可汗攻其外,破之必矣。然后自入朝, 道路无阻,因见老母,不亦可乎?”处罗大喜,遂遣使朝贡。

  帝将四狩,六年,遣侍御史韦节召处罗,令与车驾会于大斗拔谷。其国人不从, 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帝大怒,无如之何。适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奏 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射匮者,都六 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隶于处罗,故遣使来以结 援。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帝曰:“公言是也。” 因遣裴矩,朝夕至馆,微讽喻之。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意,称射匮 有好心,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当为婚也。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 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经处罗。爱其箭,将留 之,使者谲而得免。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之,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 东走。在路又被劫掠,遁于高昌,车保时罗漫山。高昌王麹伯雅上状,帝遣裴矩将 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矩遣向氏使诣处罗所,论朝廷弘养之义,丁宁 晓喻之。遂入朝,然每有怏怏之色。

  以七年冬,处罗朝于临朔宫。帝享之,处罗稽首谢曰:“臣总西面诸蕃,不得 早来朝拜,今参见迟晚,罪责极深。臣心里悚惧,不能尽道。”帝曰:“往者与突 厥递相侵扰,不得安居。今四海既清,与一家无异,朕皆欲存养,使遂性灵。譬如 上天,止有一个日照临,莫不宁帖;若有两个、三个日,万物何以得安?比者,亦 知处罗总摄事繁,不得早来相见。今日见处罗,怀抱豁然欢喜。处罗亦当豁然,不 烦在意。”明年元会,处罗上寿曰:“自天以下,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圣人可 汗。今是大日,愿圣人可汗千岁、万岁,常如今日也。”诏留其羸弱万余口,令其 弟达度阙设牧畜会宁郡。处罗从征高丽,号为曷萨那可汗,赏赐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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