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列传·卷二十八

更新时间:2021-03-04 05:49:10

  四曰:窃惟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虑万机,晷昃而食,夜分 而寝。加以孝思之至,与时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明所用,未足为烦, 然非所以啬神养性,熙无疆之祚。庄周有言:“形有待而智无涯,以有待之形,役 无涯之智,殆矣。”此愚臣所不安也。

  孝文颇纳之。显宗又上言:

  前代取士,必先正名,故有贤良方正之称。今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 无秀、孝之实。而朝廷但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 假冒秀、孝之名也?夫门望者,是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 而已。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之贱,圣皇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自 坠于皁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 邵,便废宰相而不置哉。但当校其有寸长铢重者,即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曰:夫帝皇所以居尊以御下者,威也;兆庶所以徙恶以从善者,法也。是以 有国有家,必以刑法为政,生人之命,于是而在。有罪必罚,罚必当辜,则虽以捶 挞薄刑,而人莫敢犯。有制不行,人得侥幸,则虽参夷之诛,不足以肃。自太和以 来,未多坐盗弃市,而远近肃清。由此言之,止奸在于防检,不在严刑。今州郡牧 守,邀当时之名,行一切之法;台阁百官,亦咸以深酷为无私,以仁恕为容盗。迭 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要,遇下如仇雠。 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由于此。宜敕示百官,以惠元 元之命。

  又曰:昔周王为犬戎所逐,东迁河洛,镐京犹称宗周,以存本也。光武虽曰中 兴,实自草创,西京尚置京尹,亦不废旧。今陛下光隆先业,迁宅中土,稽古复礼, 于斯为盛。按《春秋》之义,有宗庙谓之都,无谓之邑,此不刊之典也。况北代, 宗庙在焉,山陵托焉,王业所基,圣躬所载,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 郡国,臣窃不安。愚谓代京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以光万叶。

  又曰:“伏见洛京之制,居人以官位相从,不依族类。然官位非常,有朝荣而 夕悴,则衣冠沦于厮竖之邑,臧获显于膏腴之里,物之颠倒,或至于斯。古之圣王, 必令四人异居者,欲其业定而志专。业定则不伪,志专则不淫,故耳目所习,不督 而就;父兄之教,不肃而成。仰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 士庶,不令杂居,伎作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买卖任情,贩贵易贱,错居 浑杂。假令一处弹筝吹笛,缓舞长歌;一处严师苦训,诵《诗》讲《礼》,宣令童 龀,任意所从,其走赴舞堂者万数,往就学馆者无一。此则伎作不可杂居,士人不 宜异处之明验也。故孔父云里仁之美,孟母弘三徙之训。贤圣明诲,若此之重。今 令伎作之家习士人风礼,则百年难成;令士人兒童效伎作容态,则一朝可得。以士 人同处,则礼教易兴;伎作杂居,则风俗难改。朝廷每选举人士,则校其一婚一官, 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伎作官涂,得与膏梁华望接闬连甍,何其略也。今稽古 建极,光宅中区,凡所徙居,皆是公地。分别伎作,在于一言,有何为疑,而亏盛 美?

  又曰:自南伪相承,窃有淮北,欲擅中华之称,且以招诱边人,故侨置中州郡 县。自皇风南被,仍而不改,凡有重名,其数甚众,非所以疆域物士,必也正名之 谓也。愚以为可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 户少并省,今人口既多,亦可复旧。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得有所私也。故仓库 储贮,以俟水旱之灾,供军国之用。至于有功德者,然后加赐。爰及末代,乃宠之 所隆,赐赉无限。自比以来,亦为太过。在朝诸贵,受禄不轻,土本被绮罗,仆妾 厌梁肉,而复厚赉屡加,动以千计。若分赐鳏寡,赡济实多。如不悛革,岂“周急 不继富”之谓也?

  又曰:诸宿卫内直者,宜令武官习弓矢,文官讽书传。无令缮其蒲博之具,以 成亵狎之容,徙损朝仪,无益事实。如此之类,一宜禁止。

  帝善之。

  孝文曾谓显宗及程灵虬曰:“著作之任,国书是司。卿等之文,朕自委悉;中 省之品,卿等所闻。若欲取况古人,班、马之徒,固自辽阔。若求之当世,文学之 能,卿等应推崔孝伯。”又谓显宗曰:“校卿才能,可居中第。”谓程灵虬曰: “卿与显宗,复有差降,可居下上。”显宗曰:“臣才第短浅,比于崔光,实为隆 渥。然臣窃谓陛下贵古而贱今。昔扬雄著《太玄经》,当时不免覆甕之谭,二百年 外,则越诸子。今臣所撰,虽未足光述帝载,然万祀之后,仰观祖宗巍巍之功,上 睹陛下明明之德,亦何谢钦明于《唐典》,慎徽于《虞书》。”帝曰:“假使朕无 愧于虞舜,卿复何如尧臣?”显宗曰:“陛下齐踪尧、舜,公卿宁非二八之俦。” 帝曰:“卿为著作,仅名奉职,未是良史也。”显宗曰:“臣仰遭明时,直笔无惧, 又不受金,安眠美食,此优于迁、固也。”帝哂之。后与员外郎崔逸等参定朝仪。

  帝曾诏诸官曰:“近代已来,高卑出身,恆有常分。朕意所为可,复以为不可, 宜校量之。”李冲曰:“未审上古已来,置官列位,为欲为膏梁兒地,为欲益政赞 时?”帝曰:“俱欲为人。”冲曰:“若欲为人,陛下今日何为专崇门品,不有拔 才之诏?”帝曰:“苟有殊人之技,不患不知。然君子之门,假使无当世之用者, 要自德行纯笃,朕是以用之。”冲曰:“傅岩、吕望,岂可以门见举?”帝曰: “如此济世者希,旷代有一两耳。”冲谓诸卿士曰:“适欲请救诸贤。”秘书令李 彪曰:“师旅寡少,未足为援,意有所怀,敢不尽言于圣日。陛下若专以地望,不 审鲁之三卿,孰若四科?”帝曰:“犹如向解。”显宗进曰:“陛下光宅洛邑,百 礼惟新,国之兴否,指此一选。且以国事论之,不审中秘监、令之子,必为秘书郎, 顷来为监、令者,子皆可为不?”帝曰:“卿何不论当世膏腴为监、令者?”显宗 曰:“陛下以物不可类,不应以贵承贵,以贱袭贱。”帝曰:“若有高明卓尔,才 具俊出者,朕亦不拘此例。”后为本州中正。

  二十一年,车驾南征,以显宗为右军府长史、统军。次赭阳,齐戍主成公期遣 其军主胡松、高法援等并引蛮贼,来击军营。显宗拒战,斩法援首。显宗至新野, 帝曰:“何不作露布也?”显宗曰:“臣顷见镇南将军王肃获贼二三,驴马数匹, 皆为露布。臣在东观,私每哂之。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虏,兵寡力弱,禽斩不多。 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弥甚。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帝 笑曰:“如卿此勋,诚合茅社,须赭阳平定,检审相酬。”新野平,以显宗为镇南 广阳王嘉谘议参军。显宗上表,颇自矜伐,诉前征勋。诏曰:“显宗进退无检,亏 我清风,付尚书推列以闻。”兼尚书张彝奏免显宗官。诏以白衣守谘议,展其后效。 显宗既失意,遇信向洛,乃为五言诗赠御史中尉李彪,以申愤结。二十三年卒。显 宗撰冯氏《燕志》、《孝友传》各十卷。景明初,追赭阳勋,赐爵章武男。子伯华 袭。

  程逡,字驎驹,本广平曲安人也。六世祖良,晋都水使者,坐事流凉州。祖父 肇,吕光人部尚书。骏少孤贫,居丧以孝称。师事刘延明,性机敏好学,昼夜无倦。 延明谓门人曰:“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者,此子亚之也。”骏白延明曰:“今名教之 儒,咸谓老庄其言虚诞,不切实要,不可以经世。骏为不然。夫老子著抱一之言, 庄生申性本之旨,若斯者,可谓至顺矣。人若乖一,则烦伪生;爽性,则冲真丧。” 延明曰:“卿年尚幼,言若老成,美哉。”由是声誉益播。沮渠牧犍擢为东宫侍讲。

  太延五年,凉州平,迁于京师。为司徒崔浩所知。文成践阼,为著作郎。皇兴 中,除高密太守。尚书李敷奏骏实史才,方申直笔,请留之。书奏,从之。献文屡 引骏与论《易》、《老》义,顾谓群臣曰:“朕与此人言,意甚开暢。”问骏年, 对曰:“六十一。”帝曰:“昔太公老而遭文王,卿今遇朕,岂非早也。”骏曰: “臣虽才谢吕望,陛下尊过西伯。觊天假余年,竭《六韬》之效。”

  延兴末,高丽王琏求纳女于掖庭,假骏散骑常侍,赐爵安丰男,持节如高丽迎 女。骏至平壤城。或劝琏曰:“魏昔与燕婚,既而伐之,由行人具其夷险故也。今 若送女,恐不异于冯氏。”琏遂谬言女丧。骏与琏往复经年,责琏以义方。琏不胜 其忿,遂断骏从者酒食,欲逼辱之,惮而不敢害。会献文崩,乃还。拜秘书令。

  初,迁神主于太庙,有司奏:旧事,庙中执事官例皆赐爵,今宜依旧。诏百寮 评议,群臣咸以为宜依旧事。骏独以为不可,表曰:“臣闻名器为帝王所贵,山河 为区夏之重,是以汉祖有约,非功不侯。未见预事于宗庙,而获赏于疆土。虽复帝 王制作,弗相沿袭。然一时恩泽,岂足为长世之轨乎。”书奏,从之。文明太后谓 群臣曰:“言事,固当正直而准古典;安可依附暂时旧事乎!”赐骏衣一袭,帛二 百匹。又诏曰:“骏历官清慎,言事每惬。门无挟货之宾,室有怀道之士。可赐帛 六百匹,旌其俭德。”骏悉散之亲旧。

  性介直,不竞时荣。太和九年正月病笃,遗命曰:“吾存尚俭薄,岂可没为奢 厚哉。昔王孙裸葬,有感而然;士安籧篨,颇亦矫厉。可敛以时服,明器从古。” 初骏病甚,孝文、文明太后遣使者更问其疾,敕侍御师徐謇诊视,赐以汤药。临终, 诏以小子公称为中散,从子灵虬为著作佐郎。及卒,孝文、文明太后伤惜之。赐东 园秘器、朝服一称、帛三百匹,赠兗州刺史、曲安侯,谥曰宪。所作文章,自有集 录。

  李彪,字道固,顿丘卫国人也,孝文赐名焉。家寒微,少孤贫,有大志,好学 不倦。初受业于长乐监伯阳,伯阳称美之。晚与渔阳高悦、北平阳尼等将隐名山, 不果而罢。悦兄闾博学高才,家富典籍,彪遂于悦家手抄口诵,不暇寝食。既而还 乡里。平原王陆睿年将弱冠,雅有志业。娶东徐州刺史博陵崔鉴女,路由冀、相, 闻彪名而诣之。修师友之礼,称之州郡遂。遂举孝廉,至京师,馆而受业焉。高闾 称之朝贵,李冲礼之其厚,彪深宗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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