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左仆射杨昱等率御仗羽林宗子庶子衆七万据荥阳拒颢, 兵强城固,魏将元天穆大军复将至,先遣其骠骑将军尔朱兆、 骑将鲁安等援杨昱,又遣右仆射尔朱世隆、西荆州刺史王罴据 虎牢。时荥阳未拔,士衆皆恐。庆之乃解鞍秣马,宣喻衆曰: “我等才有七千,贼衆四十余万。今日之事,义不图存,须平 其城垒。”一鼓悉使登城,壮士东阳宋景休、义兴鱼天湣踰堞 而入,遂克之。俄而魏阵外合,庆之率精兵三千大破之。鲁安 于阵乞降,天穆、兆单骑获免。进赴虎牢,尔朱世隆弃城走。 魏孝庄出居河北。其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率百僚备法驾迎颢 入洛阳宫,御前殿,改元大赦。颢以庆之爲车骑大将军。
魏上党王元天穆又攻拔大梁,分遣王老生、费穆据虎牢, 刁宣、刁双入梁、宋,庆之随方掩袭,并降,天穆与十馀骑北 度河。庆之麾下悉着白袍,所向披靡。先是洛中谣曰:“名军 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自发銍县至洛阳,十四旬平 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无前。
初,魏庄帝单骑度河,宫卫嫔侍无改于常。颢既得志,荒 于酒色,不复视事,与安丰、临淮计将背梁,以时事未安,且 资庆之力用。庆之心知之,乃说颢曰:“今远来至此,未伏尚 多,宜啓天子,更请精兵;并勒诸州有南人没此者,悉须部送。”
颢欲从之,元延明说颢曰:“庆之兵不出数千,已自难制, 今更增其衆,宁肯爲用?魏之宗社,于斯而灭。”颢由是疑庆 之,乃密啓武帝停军。洛下南人不出一万,魏人十倍。军副马 佛念言于庆之曰:“勋高不赏,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将军岂 得无虑?今将军威震中原,声动河塞,屠颢据洛,则千载一时。” 庆之不从。颢前以庆之爲徐州刺史,因求之镇,颢心惮之, 遂不遣。
魏将尔朱荣、尔朱世隆、元天穆、尔朱兆等衆号百万,挟 魏帝来攻颢。颢据洛阳六十五日,凡所得城一时归魏,庆之度 河守北中郎城。三日十一战,伤杀甚衆。荣将退还,时有善天 文人刘灵助谓荣曰:“不出十日,河南大定。”荣乃爲伐济自 硖石,与颢战于河桥。颢大败,走至临潁被禽,洛阳复入魏。 庆之马步数千结阵东反,荣亲自来追,军人死散。庆之乃落须 发爲沙门,间行至豫州,州人程道雍等潜送出汝阴。至都,仍 以功除右卫将军,封永兴侯。
出爲北兖州刺史、都督缘淮诸军事。会有祅贼沙门僧强自 称爲帝,土豪蔡伯宠起兵应之,攻陷北徐州。诏庆之讨焉。庆 之斩伯宠、僧强,传其首。
中大通二年,除南北司二州刺史,加都督。庆之至镇,遂 围县瓠,破魏潁州刺史娄起、扬州刺史是云宝于溱水。又破行 台孙腾、豫州刺史尧雄、梁州刺史司马恭于楚城。罢义阳镇兵, 停水陆转运,江湘诸州并得休息。开田六千顷,二年之后,仓 廪充实。又表省南司州,复安陆郡,置上明郡。
大同二年,魏遣将侯景攻下楚州,执刺史桓和。景仍进军 淮上,庆之破之。时大寒雪,景弃辎重走。是岁豫州饥,庆之 开仓振给,多所全济。州人李升等八百人表求树碑颂德,诏许 焉。五年卒,諡曰武。
庆之性祗慎,每奉诏敕,必洗沐拜受。俭素不衣纨绮,不 好丝竹。射不穿劄,马非所便,而善抚军士,能得其死力。长 子昭嗣。
梁世寒门达者唯庆之与俞药,药初爲武帝左右,帝谓曰: “俞氏无先贤,世人云‘俞钱’,非君子所宜,改姓喻。”药 曰:“当令姓自于臣。”历位云旗将军,安州刺史。
庆之第五子昕字君章,七岁能骑射。十二随父入洛,遇疾 还都,诣鸿胪卿朱异。异访北间事,昕聚土画城,指麾分别, 异甚奇之。
庆之在县瓠,魏骁将尧雄子宝乐特爲敢勇,求单骑校战, 昕跃马直趣宝乐,雄即溃散。后爲临川太守。
太清二年,侯景围历阳,敕召昕还。昕啓云:“采石急须 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虏必济。”乃板昕爲云骑将军代质, 未及下渚,景已度江,爲景所禽。令收集部曲将用之,昕誓而 不许。景使其仪同范桃棒严禁之,昕因说桃棒令率所领归降, 袭杀王伟、宋子仙。桃棒许之。遂立盟射城中,遣昕夜缒而入。 武帝大喜,敕即受降。简文迟疑,累日不决。外事泄,昕弗之 知,犹依期而下。景邀得之,逼昕令更射书城中,云“桃棒且 轻将数十人先入”。景欲裹甲随之。昕不从,遂见害。
少弟暄,学不师受,文才俊逸。尤嗜酒,无节操,遍历王 公门,沈湎喧譊,过差非度。其兄子秀常忧之,致书于暄友人 何胥,冀以讽谏。暄闻之,与秀书曰:
旦见汝书与孝典,陈吾饮酒过差。吾有此好五十馀年,昔 吴国张长公亦称耽嗜,吾见张时,伊已六十,自言引满大胜少 年时。吾今所进亦多于往日。老而弥笃,唯吾与张季舒耳。吾 方与此子交欢于地下,汝欲夭吾所志邪?昔阮咸、阮籍同游竹 林,宣子不闻斯言。王湛能玄言巧骑,武子呼爲痴叔。何陈留 之风不嗣,太原之气岿然,翻成可怪!
吾既寂漠当世,朽病残年,産不异于顔原,名未动于卿相, 若不日饮醇酒,复欲安归?汝以饮酒爲非,吾以不饮酒爲过。 昔周伯仁度江唯三日醒,吾不以爲少;郑康成一饮三百杯,吾 不以爲多。然洪醉之后,有得有失。成冢养之志,是其得也; 使次公之狂,是其失也。吾常譬酒之犹水,亦可以济舟,亦可 以覆舟。故江谘议有言:“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 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美哉江公, 可与共论酒矣。汝惊吾墯马侍中之门,陷池武陵之第,遍布朝 野,自言焦悚。“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吾生平所愿, 身没之后,题吾墓云“陈故酒徒陈君之神道”。若斯志意,岂 避南征之不复,贾谊之恸哭者哉。何水曹眼不识杯铛,吾口不 离瓢杓,汝甯与何同日而醒,与吾同日而醉乎?政言其醒可及, 其醉不可及也。速营糟丘,吾将老焉。尔无多言,非尔所及。
暄以落魄不爲中正所品,久不得调。陈天康中,徐陵爲吏 部尚书,精简人物,缙绅之士皆向慕焉。暄以玉帽簪插髻,红 丝布裹头,袍拂踝,靴至膝,不陈爵里,直上陵坐。陵不之识, 命吏持下。暄徐步而出,举止自若,竟无怍容。作书谤陵,陵 甚病之。
后主之在东宫,引爲学士。及即位,迁通直散骑常侍,与 义阳王叔达、尚书孔范、度支尚书袁权、侍中王瑳、金紫光禄 大夫陈褒、御史中丞沈瓘、散骑常侍王仪等恒入禁中陪侍游宴, 谓爲狎客。暄素通脱,以俳优自居,文章谐谬,语言不节,后 主甚亲昵而轻侮之。尝倒县于梁,临之以刃,命使作赋,仍限 以晷刻。暄援笔即成,不以爲病,而傲弄转甚。后主稍不能容, 后遂搏艾爲帽,加于其首,火以爇之,然及于发,垂泣求哀, 声闻于外而弗之释。会卫尉卿柳庄在坐,遽起拨之,拜谢曰: “陈暄无罪,臣恐陛下有翫人之失,辄矫赦之。造次之愆,伏 待刑宪。”后主素重庄,意稍解,敕引暄出,命庄就坐。经数 日,暄发悸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