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太子尝幸东田观获稻,云时从。文惠顾云曰:“此刈 甚快。”云曰:“三时之务,亦甚勤劳,愿殿下知稼穑之艰难, 无徇一朝之宴逸也。”文惠改容谢之。及出,侍中萧缅先不相 识,就车握云手曰:“不谓今日复见谠言。”
永明十年使魏,魏使李彪宣命,至云所,甚见称美。彪爲 设甘蔗、黄甘、粽,随尽复益。彪笑谓曰:“范散骑小复俭之, 一尽不可复得。”使还,再迁零陵内史。初,零陵旧政,公田 奉米之外,别杂调四千石。及云至郡,止其半,百姓悦之。深 爲齐明帝所知,还除正员郎。
时高、武王侯并惧大祸,云因帝召次曰:“昔太宰文宣王 语臣,言尝梦在一高山上,上有一深坑,见文惠太子先坠,次 武帝,次文宣。望见仆射在室坐御床,备王者羽仪,不知此是 何梦,卿慎勿向人道。”明帝流涕曰:“文宣此惠亦难负。” 于是处昭胄兄弟异于余宗室。
云之幸于子良,江祏求云女婚姻,酒酣,巾箱中取翦刀与 云,曰:“且以爲娉。”云笑受之。至是祏贵,云又因酣曰: “昔与将军俱爲黄鹄,今将军化爲凤皇,荆布之室,理隔华盛。” 因出翦刀还之,祏亦更姻他族。及祏败,妻子流离,每相经理。
又爲始兴内史,旧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货去, 买银输官。云乃先听百姓志之,若百日无主,依判送台。又郡 相承后堂有杂工作,云悉省还役,并爲帝所赏。郡多豪猾大姓, 二千石有不善者,辄共杀害,不则逐之。边带蛮俚,尤多盗贼, 前内史皆以兵刃自卫。云入境,抚以恩德,罢亭候,商贾露宿, 郡中称爲神明。
迁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至任,遣使祭孝子南海罗威唐 颂、苍梧丁密顿琦等墓。时江祏姨弟徐艺爲曲江令,祏深以托 云。有谭俨者,县之豪族,艺鞭之,俨以爲耻,至都诉云,云 坐征还下狱,会赦免。
初,梁武爲司徒祭酒,与云俱在竟陵王西邸,情好欢甚。 永明末,梁武与兄懿卜居东郊之外,云亦筑室相依。梁武每至 云所,其妻常闻跸声。又尝与梁武同宿顾暠之舍,暠之妻方産, 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起曰:“王当仰属,相以 见归。”因是尽心推事。及帝起兵,将至都,云虽无官,自以 与帝素款,虑爲昏主所疑,将求入城,先以车迎太原孙伯翳谋 之。伯翳曰:“今天文显于上,灾变应于下,萧征东以济世雄 武,挟天子而令诸侯,天时人事,宁俟多说。”云曰:“此政 会吾心,今羽翮未备,不得不就笼槛,希足下善听之。”及入 城,除国子博士,未拜,而东昏遇弑。侍中张稷使云衔命至石 头,梁武恩待如旧,遂参赞谟谋,毗佐大业。仍拜黄门侍郎, 与沈约同心翊赞。俄迁大司马谘议参军,领录事。
梁台建,迁侍中。武帝时纳齐东昏馀妃,颇妨政事,云尝 以爲言,未之纳。后与王茂同入卧内,云又谏,王茂因起拜曰: “范云言是,公必以天下爲念,无宜留惜。”帝默然 。云便 疏令以馀氏赉茂,帝贤其意而许之。明日,赐云、茂钱各百万。 及帝受禅,柴燎南郊,云以侍中参乘。礼毕,帝升辇谓云曰: “朕之今日,所谓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云对曰:“亦愿陛 下日慎一日。”帝善其言,即日迁散骑常侍、吏部尚书。以佐 命功,封霄城县侯。
云以旧恩,超居佐命,尽诚翊亮,知无不爲。帝亦推心仗 之,所奏多允。云本大武帝十三岁,尝侍宴,帝谓临川王宏、 鄱阳王恢曰:“我与范尚书少亲善,申四海之敬。今爲天下主, 此礼既革,汝宜代我呼范爲兄。”二王下席拜,与云同车还尚 书下省,时人荣之。帝尝与云言及旧事,云:“朕司州还,在 三桥宅,门生王道牵衣云,‘闻外述图谶云,齐祚不久,别应 有王者。官应取富贵’。朕斋中坐读书,内感其言而外迹不得 无怪,欲呼人缚之,道叩头求哀,乃不复敢言。今道爲羽林监、 文德主帅,知管钥。”云曰:“此乃天意令道发耳。”帝又云: “布衣时,尝梦拜两旧妾爲六宫,有天下,此妪已卒,所拜非 复其人,恒以爲恨。”
其年,云以本官领太子中庶子。二年,迁尚书右仆射,犹 领吏部。顷之,坐违诏用人,免吏部,犹爲右仆射。
云性笃睦,事寡嫂尽礼,家事必先谘而后行。好节尚奇, 专趋人之急。少与领军长史王畡善,云起宅新成,移家始毕, 畡亡于官舍,尸无所归,云以东厢给之。移尸自门入,躬自营 唅,招复如礼,时人以爲难。及居选官,任寄隆重,书牍盈案, 宾客满门,云应答如流,无所壅滞,官曹文墨,发擿若神,时 人咸服其明赡。性颇激厉,少威重,有所是非,形于造次,士 或以此少之。初,云爲郡号廉洁,及贵重,颇通馈遗;然家无 蓄积,随散之亲友。
武帝九锡之出,云忽中疾,居二日半,召医徐文伯视之。 文伯曰:“缓之一月乃复,欲速即时愈,政恐二年不复可救。” 云曰:“朝闻夕死,而况二年。”文伯乃下火而壮焉,重衣 以覆之。有顷,汗流于背即起。二年果卒。帝爲流涕,即日舆 驾临殡,诏赠侍中、卫将军,礼官请諡曰宣,敕赐諡曰文。有 集三十卷。子孝才嗣。
孙伯翳,太原人,晋秘书监盛之玄孙。曾祖放,晋国子博 士、长沙太守。父康,起部郎,贫常映雪读书,清介,交游不 杂。伯翳位终骠骑鄱阳王参军事。 云从父兄缜。
缜字子真。父蒙,奉朝请,早卒。缜少孤贫,事母孝谨。 年未弱冠,从沛国刘瓛学,瓛甚奇之,亲爲之冠。在瓛门下积 年,恒芒屩布衣,徒行于路。瓛门下多车马贵游,缜在其间, 聊无耻愧。及长,博通经术,尤精三礼。性质直,好危言高论, 不爲士友所安。唯与外弟萧琛善,琛名曰口辩,每服缜简诣。 年二十九,发白皤然,乃作伤暮诗、白发咏以自嗟。
仕齐位尚书殿中郎。永明中,与魏氏和亲,简才学之士以 爲行人,缜及从弟云、萧琛、琅邪顔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将 命,皆着名邻国。
时竟陵王子良盛招宾客,缜亦预焉。尝侍子良,子良精信 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贵贫 贱?”缜答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 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 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 不能屈,然深怪之。退论其理,着神灭论。以爲:“神即形也, 形即神也,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 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神之于 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 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 容形亡而神在。”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 太原王琰乃着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 在。”欲杜缜后对。缜又对曰:“呜呼王子!知其祖先神灵所 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其险诣皆此类也。子良使王融谓之 曰:“神灭既自非理,而卿坚执之,恐伤名教。以卿之大美, 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刺爲此,可便毁弃之。”缜大笑曰: “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后爲宜都太守。性不信神鬼,时夷陵有伍相庙、唐汉三神 庙、胡里神庙,缜乃下教断不祠。后以母忧去职。居于南州。 梁武至,缜墨縗来迎。武帝与缜有西邸之旧,见之甚悦。 及建康城平,以缜爲晋安太守,在郡清约,资公禄而已。迁尚 书左丞,及还,虽亲戚无所遗,唯饷前尚书令王亮。缜在齐时, 与亮同台爲郎,旧相友爱。至是亮摈弃在家,缜自以首迎武帝, 志在权轴,而所怀未满,亦怏怏,故私相亲结,以矫于时。竟 坐亮徙广州。在南累年,追爲中书郎,国子博士,卒。文集十 五卷。
子胥字长才,传父业,位国子博士,有口辩。大同中,常 兼主客郎,应接北使,卒于鄱阳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