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策 庾域 郑绍叔 吕僧珍 乐蔼
弘策幼以孝闻,母尝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强 爲进粥,弘策乃食母所馀。遭母忧,三年不食盐菜,几至灭性。 兄弟友爱,不忍暂离。虽各有室,常同卧起,世比之姜肱兄弟。
弘策与梁武帝年相辈,幼见亲狎,恒随帝游处。每入室, 常觉有云气,体辄肃然,弘策由此特加敬异。建武末,与兄弘 胄从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语及时事。帝曰:“天下方乱, 舅知之乎?冬下魏军方动,则亡汉北。王敬则猜嫌已久,当乘 间而作。”弘策曰:“敬则张两赤眼,容能立事 ?”帝曰 : “敬则庸才,爲天下唱先尔。主上运祚尽于来年,国权当归江、 刘。而江甚隘,刘又闇弱,都下当大乱,死人如乱麻。齐之历 数自兹亡矣。梁、楚、汉当有英雄兴。”弘策曰:“瞻乌爰止, 于谁之屋 ?”帝笑曰:“光武所云,‘安知非仆’。”弘策起曰: “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请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斅邓 晨乎?”
是冬,魏军攻新野,齐明帝密诏武帝代曹武监雍州事。弘 策闻之心喜,谓帝曰:“夜中言当验。”帝笑曰:“且勿多言。” 弘策从帝西行,仍参帷幄,身亲劳役,不惮辛苦。齐明帝崩, 遗诏以帝爲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爲录事参军,带襄阳令。帝观 海内方乱,有匡济之心,密爲储备。谋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时帝长兄懿罢益州还,爲西中郎长史、行郢州事。帝使弘 策到郢,陈计于懿曰:“昔晋惠庸主,诸王争权,遂内难九兴, 外寇三作。方今丧乱有甚于此,六贵争权,人握王宪,制主画 敕,各欲专成。且嗣主在宫本无令誉,媟近左右,蜂目忍人。 一居万机,恣其所欲,岂肯虚坐主诺,委政朝臣。积相嫌贰, 必大诛戮。始安欲爲赵伦,形迹已露,蹇人上天,信无此理。 且性甚猜狭,徒取祸机,所可当轴,江、刘而已。祏怯而无断, 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萧坦胸怀猜忌,动言相伤。 徐孝嗣才非柱石,听人穿鼻。若隙开衅起,必中外土崩。今得 外藩,幸图身计。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诸弟,以时聚集。郢州 控带荆、湘,西注汉、沔。雍州士马,呼吸数万。时安则竭诚 本朝,时乱则爲国翦暴,如不早图,悔无及也。”懿闻之变色, 心未之许。
及懿遇祸,帝将起兵,夜召弘策、吕僧珍入定议,旦乃发 兵。以弘策爲辅国将军、军主,领万人督后部事。及郢城平, 萧颖达、杨公则诸将皆欲顿军夏口,帝以爲宜乘胜长驱,直指 建邺,弘策与帝意合。又访甯朔将军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 凡矶浦、村落,军行宿次,立顿处所,弘策预爲图,皆在目中。 城平,帝遣弘策与吕僧珍先往清宫,封检府库。于时城内珍宝 委积,弘策申勒部曲,秋毫无犯。迁卫尉卿,加给事中。天监 初,加散骑常侍,封洮阳县侯。弘策尽忠奉上,知无不爲,交 友故旧,随才荐拔,缙绅皆趋焉。
时东昏馀党孙文明等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文明又尝梦乘 马至云龙门,心惑其梦,遂作乱。帅数百人,因运荻炬束仗, 得入南、北掖门,至夜烧神兽门、总章观,入卫尉府,弘策踰 垣匿于龙厩,遇贼见害。贼又进烧尚书省及阁道云龙门,前军 司马吕僧珍直殿省,帅羽林兵邀击不能却。上戎服御前殿,谓 僧珍曰:“贼夜来是衆少,晓则走矣。”命打五鼓。贼谓已晓, 乃散,官军捕文明斩于东市,张氏亲属脔食之。帝哭之恸,曰: “痛哉卫尉!天下事当复与谁论?”诏赠车骑将军,諡曰闵侯。 弘策爲人宽厚通率,笃旧故。及居隆重,不以贵地自高, 故人宾客接之如布衣,禄赐皆散之亲友。及遇害,莫不痛惜焉。 子缅嗣。
缅字元长,年数岁,外祖中山刘仲德异之曰:“此儿非常 器,非止爲张氏宝,方爲海内令名也。”齐永元末兵起,弘策 从武帝向都,留缅襄阳,年始十岁,每闻军有胜负,忧喜形于 顔色。及弘策遇害,缅丧过于礼,武帝每遣喻之。服阕,袭封 洮阳县侯。起家秘书郎,出爲淮南太守。时年十八,武帝疑其 年少,未闲吏事,遣主书封取郡曹文案,见其断决允惬,甚称 赏之。再迁云麾外兵参军。
缅少勤学,自课读书,手不辍卷。有质疑者,随问便对, 略无遗失。殿中郎缺,帝谓徐勉曰:“此曹旧用文学,且雁行 之首,宜详择其人。”勉举缅充选。顷之,爲武陵太守,还拜 太子洗马、中舍人。缅母刘氏以父没家贫,葬礼有阙,遂终身 不居正室,不随子入官府。缅在郡所得俸禄不敢用,至乃妻子 不易衣裳,及还都,并供之母振遗亲属。虽累载所蓄,一朝随 尽,缅私室常阏然如贫素者。
累迁豫章内史。缅爲政任恩惠,不设鈎距,吏人化其德, 亦不敢欺。故老咸云“数十年未有也”。
后爲御史中丞,坐收捕人与外国使斗,左降黄门,兼领先 职,俄复旧任。缅居宪司,推绳无所顾望,号爲劲直。武帝乃 遣图其形于台省,以励当官。迁侍中,未拜卒,诏便举哀。昭 明太子亦往临哭。
缅抄后汉、晋书衆家异同爲后汉纪四十卷,晋抄三十卷, 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缅弟缵。
缵字伯绪,出继从伯弘籍。武帝舅也,梁初赠廷尉卿。缵 年十一,尚武帝第四女富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封利亭侯。召 补国子生。起家秘书郎,时年十七,身长七尺四寸,眉目疏朗, 神采爽发。武帝异之,尝曰:“张壮武云‘后八世有逮吾者’, 其此子乎。”缵好学,兄缅有书万馀卷,昼夜披读,殆不辍手。 秘书郎四员,宋、齐以来,爲甲族起家之选,待次入补,其居 职例不数十日便迁任。缵固求不徙,欲遍观阁内书籍。尝执四 部书目曰:“若读此毕,可言优仕矣。”如此三载,方迁太子 舍人,转洗马,中舍人,并掌管记。
缵与琅邪王锡齐名。普通初,魏使彭城人刘善明通和,求 识缵与锡。缵时年二十三,善明见而嗟服。累迁尚书吏部郎, 俄而长兼侍中,时人以爲早达。河东裴子野曰:“张吏部有喉 唇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旷达,自云年出三十不复诣人。 初未与缵遇,便虚相推重,因爲忘年之交。大通中,爲吴兴太 守,居郡省烦苛,务清静,人吏便之。
大同二年,征爲吏部尚书。后门寒素一介者,皆见引拔, 不爲贵门屈意,人士翕然称之。负其才气,无所与让。定襄侯 祗无学术,颇有文性,与兄衡山侯恭俱爲皇太子爱赏。时缵从 兄谧、聿并不学问,性又凡愚。恭、祗尝预东宫盛集,太子戏 缵曰:“丈人谧、聿皆何在?”缵从容曰:“缵有谧、聿,亦 殿下之衡、定。”太子色惭。或云缵从兄聿及弼愚短,湘东王 在坐,问缵曰:“丈人二从聿、弼艺业何如?”缵曰:“下官 从弟虽并无多,犹贤殿下之有衡、定。”举坐愕然,其忤物如 此。
五年,武帝诏曰:“缵外氏英华,朝中领袖,司空已后, 名冠范阳。可尚书仆射。”缵本寒门,以外戚显重,高自拟伦, 而诏有“司空范阳”之言,深用爲狭。以朱异草诏,与异不平。 初,缵与参掌何敬容意趣不协,敬容居权轴,宾客辐凑,有过 诣缵,缵辄距不前,曰:“吾不能对何敬容残客。”及是迁, 爲让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居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论列是 非者矣。而寸衿所滞,近蔽耳目,深浅清浊,岂有能预。加以 矫心饰貌,酷非所闲,不喜俗人,与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 也。在职议南郊御乘素辇,适古今之衷。又议印绶官若备朝服, 宜并着绶。时并施行。
改爲湘州刺史,述职经涂,作南征赋。初,吴兴吴规颇有 才学,邵陵王纶引爲宾客,深相礼遇。及纶作牧郢蕃,规随从 江夏。遇缵出之湘镇,路经郢服,纶饯之南浦。缵见规在坐, 意不能平,忽举杯曰:“吴规,此酒庆汝得陪今宴。”规寻起 还,其子翁孺见父不悦,问而知之,翁孺因气结,尔夜便卒。 规恨缵恸儿,愤哭兼至,信次之间又致殒。规妻深痛夫、子, 翌日又亡。时人谓张缵一杯酒杀吴氏三人,其轻傲皆此类也。
至州务公平,遣十郡慰劳,解放老疾吏役,及关市戍逻、 先所防人,一皆省并,州界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 险爲居,历政不宾服,因此向化。益阳县人作田二顷,皆异亩 同颖。在政四年,流人自归,户口增十余万,州境大宁。晚颇 好积聚,多写图书数万卷,有油二百斛,米四千石,佗物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