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高帝诸子上
豫章文献王嶷
豫章文献王嶷字宣俨,高帝第二子也。宽仁弘雅,有大成 之量,高帝特锺爱焉。仕宋爲尚书左户郎,钱唐令。高帝破薛 索儿,改封西阳,以先爵赐嶷,爲晋寿县侯。后爲武陵内史。
时沈攸之责赕,伐荆州界内诸蛮,遂及五溪。禁断鱼盐, 群蛮怨怒。酉溪蛮王田头拟杀攸之使,攸之责赕千万,头拟输 五百万,发气死。其弟娄侯篡立,头拟子田都走入獠中。于是 蛮部大乱,抄掠至郡城下,嶷遣队主张英儿击破之。田都自獠 中请立,而娄侯亦归附。嶷诛娄侯于郡狱,命田都继其父,蛮 衆乃安。
入爲宋顺帝骠骑从事中郎。诣司徒袁粲,粲谓人曰:“后 来佳器也。”
高帝在领军府,嶷居青溪宅。苍梧王夜中微行,欲掩袭宅 内,嶷令左右舞刀戟于中庭,苍梧从墙间窥见已有备,乃去。 高帝忧危既切,腹心荀伯玉劝帝度江北起兵。嶷谏曰:“主上 狂凶,人不自保,单行道路,易以立功,外州起兵,鲜有克胜, 于此立计,万不可失。”及苍梧殒,高帝报嶷曰:“大事已判, 汝明可早入。”顺帝即位,转侍中,总宫内直卫。
沈攸之之难,高帝入朝堂,嶷出镇东府,加冠军将军。及 袁粲举兵夕,丹阳丞王逊告变,先至东府,嶷遣帐内军主戴元 孙二千人随薛道深等俱至石头,焚门之功,元孙预焉。先是王 蕴荐部曲六十人助爲城防,实以爲内应也。嶷知蕴怀贰,不给 其仗,散处外省。及难作搜检,皆已亡去。
上流平后,武帝自寻阳还。嶷出爲都督、江州刺史。以定 策功,改封永安县公。仍徙镇西将军、都督、荆州刺史。时高 帝作辅,嶷务存约省,停府州仪迎物。及至州,坦怀纳善,侧 席思政。王俭与嶷书曰:“旧楚萧条,仍岁多故,政荒人散, 实须缉理。公临莅甫尔,英风惟穆,江汉来苏,八荒慕义,庾 亮以来,荆州无复此政。古人云‘期月有成’,而公旬日成化, 岂不休哉。”初,沈攸之欲聚衆,开人相告,士庶坐执役者甚 衆。嶷至镇,一日遣三千馀人,见囚五岁刑以下不连台者,皆 原遣。以市税重,多所宽假。百姓甚悦。禅让之间,武帝欲速 定大业,嶷依违其事,默无所言。建元元年,高帝即位,赦诏 未至,嶷先下令蠲除部内升明二年以前逋负。迁侍中、尚书令、 都督、扬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豫章郡王。
会魏军动,诏以嶷爲南蛮校尉、荆湘二州刺史,都督八州。 寻给油络侠望车。二年,给班剑二十人。其夏,于南蛮园东南 开馆立学,上表言状。置生三十人,取旧族父祖位正佐台郎年 二十五以下十五以上补之。置儒林参军一人,文学祭酒一人, 劝学从事二人。行释菜礼。以谷过贱,听人以米当口钱,优评 斛一百。义阳劫帅张群亡命积年,鼓行爲贼,义阳、武陵、天 门、南平四郡界被其残破,沈攸之连讨不禽,末乃首用之。攸 之起事,群从下郢,于路先叛,结柴于三溪,依据深险。嶷遣 中兵参军虞欣祖爲义阳太守,使降意诱纳之,厚爲礼遗,于坐 斩首,其党皆散,四郡获安。
入爲中书监、司空、扬州刺史,都督二州,侍中如故,加 兵置佐,以前军临川王映府文武配司空。嶷以将还都,修廨宇 及路陌,东归部曲不得齎府州物出城。发江津,士女观送数千 人皆垂泣。嶷发江陵感疾,至都未瘳,上深忧虑,爲之大赦, 三年六月壬子赦令是也。疾愈,上幸东府,设金石乐,使乘舆 至宫六门。
武帝即位,进位太尉,增置兵佐,解侍中,增班剑三十人。 建元中,武帝以事失旨,高帝颇有代嫡之意。而嶷事武帝恭悌 尽礼,未尝违忤顔色,故武帝友爱亦深。性至孝,高帝崩,哭 泣过度,眼耳皆出血。
永明元年,领太子太傅,解中书监。宋武以来,州郡秩俸 及杂供给,多随土所出,无有定准。嶷上表请明立定格,班下 四方,永爲恒制,从之。嶷不参朝务,而言事密谋,多见信纳。 服阕,加侍中。宋元嘉制,诸王入斋合,得白服裙帽见人主, 唯出太极四厢,乃备朝衣。自比以来,此事一断。上与嶷同生 相友睦,宫内曲宴,许依元嘉。嶷固辞,不奉敕;唯车驾幸第, 乃白服乌纱帽以侍宴焉。至于衣服制度,动皆陈啓,事无专制, 务从减省,并不见许。又啓曰:“北第旧邸,本自甚华,臣往 岁作小眠斋,皆补接爲办,无乖格制。要是柽柏之华,一时新 净,东府又有此斋,亦爲华屋,而臣顿有二处住止,下情窃所 未安。讯访东宫玄圃,乃有柏屋,制甚古拙,臣乃欲坏取以奉 太子,非但失之于前,且补接既多,不可见移,亦恐外物或爲 异论,不审可有垂许送东府斋理不?”上答曰:“见别纸,汝 劳疾,亦复那得不动,何意爲作烦长啓事。”竟不从。
三年,文惠太子讲孝经毕,嶷求解太傅,不许。嶷常虑盛 满,又因言宴求解扬州授竟陵王子良,上终不许,曰:“毕汝 一世,无所多言。”
武帝即位后,频发诏拜陵,不果行,遣嶷拜陵。还过延陵 季子庙,观沸井,有水牛突部伍,直兵执牛推问,嶷不许,取 绢一疋,横系牛角,放归其家。政在宽厚,故得朝野欢心。
四年,唐宇之贼起,嶷啓上曰:“此段小寇,出于凶愚, 天网宏罩,理不足论。但圣明御世,幸可不尔。比藉声听,皆 云有由而然。但顷小大士庶,每以小利奉公,不顾所损者大。 擿籍检功巧,督恤简小塘,藏丁匿口,凡诸条制,实长怨府。 此目前交利,非天下大计。一室之中,尚不可精,宇宙之内, 何可周洗。公家何尝不知人多欺巧,古今政以不可细碎,故不 爲耳。爲此者实非乖理,但识理者百不有一。陛下弟儿大臣, 犹不能伏理,况复天下,悠悠万品?怨积聚党,凶迷相类,止 于一处,何足不除,脱复多所,便成纭纭。”上答曰:“欺巧 那可容!宋世混乱,以爲是不?蚊蚁何足爲忧,至今都应散灭。 吾政恨其不办大耳,亦何时无亡命邪。”后乃诏听复籍注。 是时武帝奢侈,后宫万余人,宫内不容,太乐、景第、暴 室皆满,犹以爲未足。嶷后房亦千馀人。潁川荀丕献书于嶷, 极言其失,嶷咨嗟良久,爲书答之,又爲之减遣。
丕字令哲,后爲荆州西曹书佐,长史王秀与其书,题之云 “西曹荀君”。丕报书曰:“第五之位,不减骠骑,亦不知西 曹何殊长史!且人之处世,当以德行称着,何遽以一爵高人邪? 相如不见屈于渑池,毛遂安受辱于郢都,造敌临事,仆必先 于二子,未知足下之贵,足下之威,孰若秦、楚两王。仆以德 爲宝,足下以位爲宝,各宝其宝,于此敬宜。”于是直题云“ 长史王君”。时尚书令王俭当朝,丕又与俭书曰:“足下建高 人之名,而不显高人之迹,将何以书于齐史哉。”及南郡纲纪 啓荆州刺史随王子隆请罪丕,丕自申乃免。又上书极谏武帝, 言甚直,帝不悦,丕竟于荆州狱赐死 。徐孝嗣闻其死,曰 : “丕纵有罪,亦不应杀,数千年后,其如竹帛何!”
五年,嶷进位大司马。八年,给皁轮车。寻加中书监,固 让。嶷身长七尺八寸,善持容范,文物卫从,礼冠百僚。每出 入殿省,皆瞻望严肃。自以地位隆重,深怀退素,北宅旧有园 田之美,乃盛修理之。武帝尝问临川王映居家何事乐,映曰: “政使刘瓛讲礼,顾则讲易,朱广之讲庄、老,臣与二三诸彦 兄弟友生时复击赞,以此爲乐。”上大赏之。他日谓嶷曰 : “临川爲善,遂至于斯。”嶷曰:“此大司马公之次弟,安得不 尔!”上仍以玉如意指嶷曰:“未若皇帝之次弟爲善最多也。”
嶷常戒诸子曰:“凡富贵少不骄奢,以约失之者鲜矣。汉 世以来,侯王子弟,以骄恣之故,大者灭身丧族,小者削夺邑 地,可不戒哉!”称疾不利住东城,累求还第,令世子子廉代 镇东府。上数幸嶷第,宋长宁陵隧道出第前路,上曰:“我便 是入他家墓内寻人。”乃徙其表阙骐驎于东冈。骐驎及阙,形 势甚巧,宋孝武于襄阳致之,后诸帝王陵皆模范,而莫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