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孫大聖精神抖擻,棍兒沒半點差池。妖精自料敵他不住,猛可的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潑貨,那走?快快來降。」那妖精只是不理,直往後退。等行者趕到緊急之時,即將左腳上花鞋脫下來,吹口仙氣,念個咒語,叫一聲:「變!」就變做本身模樣,使兩口劍舞將來;真身一幌,化陣清風而去。這卻不是三藏的災星?他便徑撞到方丈裏,把唐三藏攝將去雲頭上,杳杳冥冥,霎霎眼,就到了陷空山,進了無底洞,叫小的們安排素筵席成親不題。
卻說行者鬥得心焦性燥,閃一個空,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來,乃是一隻花鞋。行者曉得中了他計,連忙轉身來看師父,那有個師父。只見那獃子和沙僧口裏嗚哩嗚哪說甚麼。行者怒氣填胸,也不管好歹,撈起棍來一片打,連聲叫道:「打死你們,打死你們。」那獃子慌得走也沒路。沙僧卻是個靈山大將,見得事多,就軟款溫柔,近前跪下道:「兄長,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殺我兩個,也不去救師父,徑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殺你兩個,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兄長說那裏話?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兄呵,這行囊、馬匹,誰與看顧?寧學管鮑分金,休仿孫龐鬥智。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望兄長且饒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尋師去也。」行者雖是神通廣大,卻也明理識時。見沙僧苦苦哀告,便就回心道:「八戒、沙僧,你都起來。明日找尋師父。卻要用力。」那獃子聽見饒了,恨不得天也許下半邊,道:「哥呵,這個都在老豬身上。」兄弟們思思想想,那曾得睡,恨不得點頭喚出扶桑日,一口吹散滿天星。
三眾只坐到天曉,收拾要行,早有寺僧攔門來問:「老爺那裏去?」行者笑道:「不好說。昨日對眾誇口,說與他們拿妖精,妖精未曾拿得,倒把我個師父不見了。我們尋師父去哩。」眾僧害怕道:「老爺,小可的事,倒帶累老師;卻往那裏去尋?」行者道:「有處尋他。」眾僧忙道:「既去莫忙,且吃些早齋。」連忙的端了兩三盆湯飯。八戒盡力吃個乾淨,道:「好和尚,我們尋著師父,再到你這裏來耍子。」行者道:「還到這裏吃他飯哩?你去天王殿裏看看那女子在否。」眾僧道:「老爺,不在了,不在了。自是當晚宿了一夜,第二日就不見了。」
行者喜喜歡歡的辭了眾僧,著八戒、沙僧牽馬挑擔,徑回東走。八戒道:「哥哥差了,怎麼又往東行?」行者道:「你豈知道?前日在那黑松林綁的那個女子,老孫火眼金睛,把他認透了,你們都認做好人。今日吃和尚的也是他,攝師父的也是他。你們救得好女菩薩。今既攝了師父,還從舊路上找尋去也。」二人嘆服道:「好好好,真是粗中有細。去來,去來。」
三人急急到於林內,只見那:雲藹藹,霧漫漫;石層層,路盤盤。狐蹤兔跡交加走,虎豹豺狼往復鑽。林內更無妖怪影,不知三藏在何端。
行者心焦,掣出棒來,搖身一變,變作大鬧天宮的本相:三頭六臂,六隻手,理著三根棒,在林裏辟哩撥喇的亂打。八戒見了道:「沙僧,師兄著了惱,尋不著師父,弄做個氣心風了。」原來行者打了一路,打出兩個老頭兒來:一個是山神,一個是土地,上前跪下道:「大聖,山神、土地來見。」八戒道:「好靈根呵,打了一路,打出兩個山神、土地;若再打一路,連太歲都打出來也。」行者問道:「山神、土地,汝等這般無禮,在此處專一結夥強盜。強盜得了手,買些豬羊祭賽你,又與妖精結擄,打夥兒把我師父攝來。如今藏在何處?快快的從實供來,免打。」二神慌了道:「大聖錯怪了我耶。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不伏小神管轄。但只夜間風響處,小神略知一二。」行者道:「既知,一一說來。」土地道:「那妖精攝你師父去,在那正南下,離此有千里之遙。那廂有座山,喚做陷空山。山中有個洞,叫做無底洞。是那山裏妖精,到此變化攝去也。」行者聽言,暗自驚心。喝退了山神、土地,收了法身,現出本相,與八戒、沙僧道:「師父去得遠了。」八戒道:「遠便騰雲趕去。」
好獃子,一縱狂風先起;隨後是沙僧駕雲;那白馬原是龍子出身,馱了行李,也踏了風霧;大聖即起觔斗:一直南來。不多時,早見一座大山,阻住雲腳。三人採住馬,都按定雲頭。見那山:頂摩碧漢,峰接青霄。周圍雜樹萬萬千,來往飛禽喳喳噪。虎豹成陣走,獐鹿打叢行。向陽處,琪花瑤草馨香;背陰方,臘雪頑冰不化。崎嶇峻嶺,削壁懸崖。直立高峰,灣環深澗。松鬱鬱,石磷磷,行人見了悚其心。打柴樵子全無影,採藥仙童不見蹤。眼前虎豹能興霧,遍地狐狸亂弄風。
八戒道:「哥呵,這山如此嶮峻,必有妖邪。」行者道:「不消說了,山高原有怪,嶺峻豈無精?」叫:「沙僧,我和你且在此,著八戒先下山凹裏打聽打聽,看那條路好走,端的可有洞府,再看是那裏開門,俱細細打探,我們好一齊去尋師父救他。」八戒道:「老豬晦氣,先拿我頂缸。」行者道:「你夜來說都在你身上,如何打仰?」八戒道:「不要嚷,等我去。」獃子放下鈀,抖抖衣裳,空著手,跳下高山,找尋路徑。
這一去,畢竟不知好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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