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

列传·卷六十四

更新时间:2021-03-04 00:22:19

  裴松之,字世期,河东闻喜人也。祖昧,光禄大夫。父珪,正员外郎。松之年 八岁,学通《论语》、《毛诗》。博览坟籍,立身简素。年二十,拜殿中将军。此 官直卫左右,晋孝武太元中革选名家以参顾问,始用琅邪王茂之、会稽谢輶,皆南 北之望。舅庾楷在江陵,欲得松之西上,除新野太守,以事难不行。拜员外散骑侍 郎。义熙初,为吴兴故鄣令,在县有绩。入为尚书祠部郎。

  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表陈之曰:“碑铭之作,以明示后昆,自非殊 功异德,无以允应兹典。大者道勋光远,世所宗推;其次节行高妙,遗烈可纪。若 乃亮采登庸,绩用显著,敷化所莅,惠训融远,述咏所寄,有赖镌勒,非斯族也, 则几乎僭黩矣。俗敝伪兴,华烦已久,是以孔悝之铭,行是人非;蔡邕制文,每有 愧色。而自时厥后,其流弥多,预有臣吏,必为建立,勒铭寡取信之实,刊石成虚 伪之常,真假相蒙,殆使合美者不贵,但论其功费,又不可称。不加禁裁,其敝无 已。”以为“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征, 显彰茂实,使百世之下,知其不虚,则义信于仰止,道孚于来叶。”由是并断。

  高祖北伐,领司州刺史,以松之为州主簿,转治中从事史。既克洛阳,高祖敕 之曰:“裴松之廊庙之才,不宜久尸边务,今召为世子洗马,与殷景仁同,可令知 之。”于时议立五庙乐,松之以妃臧氏庙乐亦宜与四庙同。除零陵内史,征为国子 博士。

  太祖元嘉三年,诛司徒徐羡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通直散骑常侍袁渝、 司徒左司掾孔邈使扬州,尚书三公郎陆子真、起部甄法崇使荆州,员外散骑常侍范 雍、司徒主簿庞遵使南兗州,前尚书右丞孔默使南北二豫州,抚军参军王歆之使徐 州,冗从仆射车宗使青、兗州,松之使湘州,尚书殿中郎阮长之使雍州,前竟陵太 守殷道鸾使益州,员外散骑常侍李耽之使广州,郎中殷斌使梁州、南秦州,前员外 散骑侍郎阮园客使交州,驸马都尉、奉朝请潘思先使宁州,并兼散骑常侍。班宣诏 书曰:“昔王者巡功,群后述职,不然则有存省之礼,聘眺之规。所以观民立政, 命事考绩,上下偕通,遐迩咸被,故能功昭长世,道历远年。朕以寡暗,属承洪业, 夤畏在位,昧于治道,夕惕惟忧,如临渊谷。惧国俗陵颓,民风凋伪,眚厉违和, 水旱伤业。虽躬勤庶事,思弘攸宜,而机务惟殷,顾循多阙,政刑乖谬,未获具闻。 岂诚素弗孚,使群心莫尽,纳隍之愧,在予一人。以岁时多难,王道未壹,卜征之 礼,废而未修,眷被氓庶,无忘钦恤。今使兼散骑常侍渝等申令四方,周行郡邑, 亲见刺史二千石官长,申述至诚,广询治要,观察吏政,访求民隐,旌举操行,存 问所疾。礼俗得失,一依周典,每各为书,还具条奏,俾朕昭然,若亲览焉。大夫 君子,其各悉心敬事,无惰乃力。其有咨谋远图,谨言中诚,陈之使者,无或隐遗。 方将敬纳良规,以补其阙。勉哉勖之,称朕意焉。”

  松之反使,奏曰:“臣闻天道以下济光明,君德以广运为极。古先哲后,因心 溥被,是以文思在躬,则时雍自洽,礼行江汉,而美化斯远。故能垂大哉之休咏, 廓造周之盛则。伏惟陛下神睿玄通,道契旷代,冕旒华堂,垂心八表。咨敬敷之未 纯,虑明扬之靡暢。清问下民,哀此鳏寡,涣焉大号,周爰四达。远猷形于《雅》、 《诰》,惠训播乎遐陬。是故率土仰咏,重译咸说,莫不讴吟踊跃,式铭皇风。或 有扶老携幼,称欢路左,诚由亭毒既流,故忘其自至,千载一时,于是乎在。臣谬 蒙铨任,忝厕显列,猥以短乏,思纯八表,无以宣暢圣旨,肃明风化,黜陟无序, 搜扬寡闻,惭惧屏营,不知所措。奉二十四条,谨随事为牒。伏见癸卯诏书,礼俗 得失,一依周典,每各为书,还具条奏。谨依事为书以系之后。”松之甚得奉使之 议,论者美之。

  转中书侍郎、司冀二州大中正。上使注陈寿《三国志》,松之鸠集传记,增广 异闻,既成奏上。上善之,曰:“此为不朽矣!”出为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民 便之。入补通直为常侍,复领二州大中正。寻出为南琅邪太守。十四年致仕,拜中 散大夫,寻领国子博士。进太中大夫,博士如故。续何承天国史,未及撰述,二十 八年,卒,时年八十。子骃,南中郎参军。松之所著文论及《晋纪》,骃注司马迁 《史记》,并行于世。

  何承天,东海郯人也。从祖伦,晋右卫将军。承天五岁失父,母徐氏,广之姊 也,聪明博学,故承天幼渐训议,儒史百家,莫不该览。叔父肹为益阳令,随肹之 官。

  隆安四年,南蛮校尉桓伟命为参军。时殷仲堪、桓玄等互举兵以向朝廷,承天 惧祸难未已,解职还益阳。义旗初,长沙公陶延寿以为其辅国府参军,遣通敬于高 祖,因除浏阳令,寻去职还都。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版为行参军。毅尝出行,而 鄢陵县史陈满射鸟,箭误中直帅,虽不伤人,处法弃市。承天议曰:“狱贵情断, 疑则从轻。昔惊汉文帝乘舆马者,张释之劾以犯跸,罪止罚金。何者?明其无心于 惊马也。故不以乘舆之重,加以异制。今满意在射鸟,非有心于中人。按律过误伤 人,三岁刑,况不伤乎?微罚可也。”出补宛陵令。赵惔为宁蛮校尉、寻阳太守, 请为司马。寻去职。

  高祖以为太尉行参军。高祖讨刘毅,留诸葛长民为监军。长民密怀异志,刘穆 之屏人问承天曰:“公今行济否云何?”承天曰:“不忧西不时,别有一虑尔。公 昔年自左里还入石头,甚脱尔,今还,宜加重复。”穆之曰:“非君不闻此言。顷 日愿丹徒刘郎,恐不复可得也。”除太学博士。义熙十一年,为世子征虏参军,转 西中郎中军参军,钱唐令。高祖在寿阳,宋台建,召为尚书祠部郎,与傅亮共撰朝 仪。永初末,补南台治书侍御史。

  谢晦镇江陵,请为南蛮长史。时有尹嘉者,家贫,母熊自以身贴钱,为嘉偿责。 坐不孝当死。承天议曰:“被府宣令,普议尹嘉大辟事,称法吏葛滕签,母告子不 孝,欲杀者许之。法云,谓违犯教令,敬恭有亏,父母欲杀,皆许之。其所告惟取 信于所求而许之。谨寻事原心,嘉母辞自求质钱,为子还责。嘉虽亏犯教义,而熊 无请杀之辞。熊求所以生之而今杀之,非随所求之谓。始以不孝为劾,终于和卖结 刑,倚旁两端,母子俱罪,滕签法文,为非其条。嘉所存者大,理在难申,但明教 爰发,矜其愚蔽。夫明德慎罚,文王所以恤下;议狱缓死,《中孚》所以垂化。言 情则母为子隐,语敬则礼所不及。今舍乞宥之评,依请杀之条,责敬恭之节,于饥 寒之隶,诚非罚疑从轻,宁失有罪之谓也。愚以谓降嘉之死,以普春泽之恩;赦熊 之愆,以明子隐之宜。则蒲亭虽陋,可比德于盛明;豚鱼微物,不独遗于今化。” 事未判,值赦,并免。

  晦进号卫将军,转咨议参军,领记室。元嘉三年,晦将见讨,其弟黄门郎爵 密信报之,晦问承天曰:“若果尔,卿令我云何?”承天曰:“以王者之重,举天 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顺又异,境外求全,上计也。其次,以腹心领兵戍于义 阳,将军率众于夏口一战,若败,即趋义阳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荆 楚用武之国,兵力有余,且当决战,走不晚也。”使承天造立表檄。晦以湘州刺史 张邵必不同己,欲遣千人袭之;承天以为邵意趋未可知,不宜便讨。时邵兄茂度为 益州,与晦素善,故晦止不遣兵。前益州刺史萧摹之、前巴西太守刘道产去职还江 陵,晦将杀之,承天尽力营救,皆得全免。晦既下,承天留府不从。及到彦之至马 头,承天自诣归罪,彦之以其有诚,宥之,使行南蛮府事。

  七年,彦之北伐,请为右军录事。及彦之败退,承天以才非军旅,得免刑责。 以补尚书殿中郎,兼左丞。吴兴余杭民薄道举为劫。制同籍期亲补兵。道举从弟代 公、道生等并为大功亲,非应在补谪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为期亲,则子宜随母补 兵。承天议曰:“寻劫制,同籍期亲补兵,大功不在此例。妇人三从,既嫁从夫, 夫死从子。今道举为劫,若其叔尚存,制应补谪,妻子营居,固其宜也。但为劫之 时,叔父已没,代公、道生并是从弟,大功之亲,不合补谪。今若以叔母为期亲, 令代公随母补兵,既违大功不谪之制,又失妇人三从之道。由于主者守期亲之文, 不辨男女之异,远嫌畏负,以生此疑,惧非圣朝恤刑之旨。谓代公等母子并宜见原。” 故司徒掾孔邈奏事未御,邈已丧殡,议者谓不宜仍用邈名,更以见官奏之。承天又 议曰:“既没之名不合奏者,非有它义,正嫌于近不祥耳。奏事一却,动经岁时, 盛明之世,事从简易,曲嫌细忌,皆应荡除。”

  承天为性刚愎,不能屈意朝右,颇以所长侮同列,不为仆射殷景仁所平,出为 衡阳内史。昔在西与士人多不协,在郡又不公清,为州司所纠,被收系狱,值赦免。 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国史。承天年已老,而诸佐郎并名家年少,颍川荀伯子嘲 之,常呼为奶母。承天曰:“卿当云凤凰将九子,奶母何言邪!”寻转太子率更令, 著作如故。

  时丹阳丁况等久丧不葬,承天议曰:“礼所云还葬,当谓荒俭一时,故许其称 财而不求备。丁况三家,数年中,葬辄无棺榇,实由浅情薄恩,同于禽兽者耳。窃 以为丁宝等同伍积年,未尝劝之以义,绳之以法。十六年冬,既无新科,又未申明 旧制,有何严切,欻然相纠。或由邻曲分争,以兴此言。如闻在东诸处,此例既多, 江西淮北尤为不少。若但谪此三人,殆无整肃。开其一端,则互相恐动,里伍县司, 竞为奸利。财赂既逞,狱讼必繁,惧亏圣明烹鲜之美。臣愚谓况等三家,且可勿问, 因此附定制旨,若民人葬不如法,同伍当即纠言,三年除服之后,不得追相告列, 于事为宜。”

  十九年,立国子学,以本官领国子博士。皇太子讲《孝经》,承天与中庶子颜 延之同为执经。顷之,迁御史中丞。时索虏侵边,太祖访群臣威戎御远之略,承天 上表曰:

  伏见北籓上事,虏犯青、兗,天慈降鉴,矜此黎元,博逮群策,经纶戎政,臣 以愚陋,预闻访及。窃寻猃狁告难,爰自上古,有周之盛,南仲出车,汉氏方隆, 卫、霍宣力。虽饮马瀚海,扬旍祁连,事难役繁,天下骚动,委兴负海,赀及舟车。 凶狡倔强,未肯受弱,得失报复,裁不相补。宣帝末年,值其乖乱,推亡固存,始 获稽服。自晋丧中原,戎狄侵扰,百余年间,未暇以北虏为念。大宋启祚,两耀灵 武,而怀德畏威,用自款纳。陛下临御以来,羁縻遵养,十余年中,贡译不绝。去 岁三王出镇,思振远图,兽心易骇,遂生猜惧,背违信约,深构携隙。贪祸恣毒, 无因自反,恐烽燧之警,必自此始。臣素庸懦,才不经武,率其管窥,谨撰《安边 论》。意及浅末,惧无可采。若得询之朝列,辨核同异,庶或开引群虑,研尽众谋, 短长毕陈,当否可见。其论曰:

  汉世言备匈奴之策,不过二科,武夫尽征伐之谋,儒生讲和亲之约,课其所言, 互有远志。加塞漠之外,胡敌掣肘,必未能摧锋引日,规自开张。当由往年冀土之 民,附化者众,二州临境,三王出籓,经略既张,宏图将举,士女延望,华、夷慕 义。故昧于小利,且自矜侈,外示余力,内坚伪众。今若务存遵养,许其自新,虽 未可羁致北阙,犹足镇静边境。然和亲事重,当尽庙算,诚非愚短,所能究言。若 追踪卫、霍瀚海之志,时事不等,致功亦殊。寇虽习战未久,又全据燕、赵,跨带 秦、魏,山河之险,终古如一。自非大田淮、泗,内实青、徐,使民有赢储,野有 积谷,然后分命方、召,总率虎旅,精卒十万,使一举荡夷,则不足稍勤王师,以 劳天下。何以言之?今遗黎习乱,志在偷安,非皆耻为左衽,远慕冠冕,徒以残害 剥辱,视息无寄,故繦负归国,先后相寻。虏既不能校胜循理,攻城略地,而轻兵 掩袭,急在驱残,是其所以速怨召祸,灭亡之日。今若遣军追讨,报其侵暴,大翦 幽、冀,屠城破邑,则圣朝爱育黎元,方济之以道。若但欲抚其归附,伐罪吊民, 则骏马奔走,不肯来征,徒兴巨费,无损于彼。复奇兵深入,杀敌破军,苟陵患未 尽,则困兽思斗,报复之役,将遂无已。斯秦、汉之末策,轮台之所悔也。

  安边固守,于计为长。臣以安边之计,备在史策,李牧言其端,严尤申其要, 大略举矣。曹、孙之霸,才均智敌,江、淮之间,不居各数百里。魏舍合肥,退保 新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须之戍,家停羡溪。及表陵之屯,民夷散杂,晋宣王以为 宜从江南以北岸,曹爽不许,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鉴也。何者?斥候之郊,非 畜牧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坚壁清野,以俟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敝。虽时有古 今,势有强弱,保民全境,不出此涂。要而归之有四:一曰移远就近;二曰浚复城 隍;三曰纂偶车牛;四曰计丁课仗。良守疆其土田,骁帅振其风略。搜猎宣其号令, 俎豆训其廉耻。县爵以縻之,设禁以威之。徭税有程,宽猛相济。比及十载,民知 义方。然后简将授奇,扬旌云朔,风卷河冀,电扫嵩恆,燕弧折却,代马摧足,秦 首斩其右臂,吴蹄绝其左肩,铭功于燕然之阿,飨徒于金微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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