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玄败于峥嵘洲,义军以为大事已定,追蹑不速。玄死几一旬,众军犹不至。 玄从子振逃于华容之涌中,招聚逆党数千人,晨袭江陵城,居民竞出赴之。腾之、 康产皆被杀。桓谦先匿于沮川,亦聚众以应。振为玄举哀,立丧廷。谦率众官奉玺 绶于安帝。无忌、道规既至江陵,与桓振战于灵溪。玄党冯该又设伏于杨林,义军 奔败,退还寻阳。兗州刺史辛禺怀贰。会北青州刺史刘该反,禺求征该,次淮阴, 又反。禺长史羊穆之斩禺,传首京师。十月,高祖领青州刺史。甲仗百人入殿。
刘毅诸军复进至夏口。毅攻鲁城,道规攻偃月垒,皆拔之。十二月,诸军进平 巴陵。义熙元年正月,毅等至江津,破桓谦、桓振,江陵平。天子反正。三月,天 子至自江陵。诏曰:
古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列贯三辰,神人代序,谅理本于造昧,而运周 于万叶。故盈否时袭,四灵通其变;王道或昧,贞贤拯其危。天命所以永固,人心 所以攸穆。虽夏、周中倾,赖靡、申之绩,莽、伦载窃,实二代是维,或乘资藉号, 或业隆异世,犹诗书以之休咏,记策用为美谈。未有因心抚民,而诚发理应,援神 器于已沦,若在今之盛者也。朕以寡昧,遭家不造,越自遘闵,属当屯极。逆臣桓 玄,乘衅纵慝,穷凶恣虐,滔天猾夏。遂诬罔人神,肆其篡乱。祖宗之基既湮,七 庙之飨胥殄,若坠渊谷,未足斯譬。
皇度有晋,天纵英哲,使持节、都督扬徐兗豫青冀幽并江九州诸军事、镇军将 军、徐青二州刺史,忠诚天亮,神武命世,用能贞明协契,义夫响臻。故顺声一唱, 二溟卷波;英风振路,宸居清翳。暨冠军将军毅、辅国将军无忌、振武将军道规, 舟旗遄迈,而元凶传首;回戈叠挥,则荆、汉雾廓。俾宣、元之祚,永固于嵩、岱; 倾基重造,再集于朕躬。宗庙歆七百之祜,皇基融载新之命。念功惟德,永言铭怀。 固已道冠开辟,独绝终古,书契以来,未之前闻矣。虽则功高靡尚,理至难文,而 崇庸命德,哲王攸先者,将以弘道制治,深关盛衰。故伊、望膺殊命之锡,桓、文 飨备物之礼,况宏征不世,顾邈百代者,宜极名器之隆,以光大国之盛。而镇军谦 虚自衷,诚旨屡显。朕重逆仲父,乃所以愈彰德美也。镇军可进位侍中、车骑将军、 都督中外诸军事,使持节、徐青二州刺史如故。显祚大邦,启兹疆宇。
高祖固让;加录尚书事,又不受,屡请归籓。天子不许,遣百僚敦劝,又亲幸 公第。高祖惶惧,诣阙陈请,天子不能夺。是月,旋镇丹徒。天子重遣大使敦劝, 又不受。乃改授都督荆、司、梁、益、宁、雍、凉七州,并前十六州诸军事,本官 如故。于是受命解青州,加领兗州刺史。
卢循浮海破广州,获刺史吴隐之。即以循为广州刺史,以其同党徐道覆为始兴 相。二年三月,督交、广二州。十月,高祖上言曰:“昔天祸皇室,巨狡纵篡,臣 等义惟旧隶,豫蒙国恩,仰契信顺之符,俯厉人臣之愤,虽社稷之灵,抑亦事由众 济。其翼奖忠勤之佐,文武毕力之士,敷执在己之谦,用亏国体之大,辄申摄众军 先上,同谋起义,始平京口、广陵二城。臣及抚军将军毅等二百七十二人,并后赴 义出都,缘道大战,所余一千五百六十六人。又辅国将军长民、故给事中王元德等 十人,各一千八百四十八人,乞正封赏。其西征众军,须论集续上。”于是尚书奏 封唱义谋主镇军将军讳豫章郡公,食邑万户,赐绢三万匹。其余封赏各有差。镇军 府佐吏,降故太傅谢安府一等。十一月,天子重申前令,加高祖侍中,进号车骑将 军、开府仪同三司。固让。诏遣百僚敦劝。三年二月,高祖还京师,将诣廷尉;天 子先诏狱官不得受,诣阙陈让,乃见听。旋于丹徒。
闰月,府将骆冰谋作乱,将被执,单骑走,追斩之。诛冰父永嘉太守球。球本 东阳郡史,孙恩之乱,起义于长山,故见擢用。初,桓玄之败,以桓冲忠贞,署其 孙胤。至是冰谋以胤为主,与东阳太守殷仲文潜相连结。乃诛仲文及仲文二弟。凡 桓玄余党,至是皆诛夷。
天子遣兼太常葛籍授公策曰:“有扈滔天,夷羿乘衅,乱节干纪,实挠皇极。 贼臣桓玄,怙宠肆逆,乃摧倾华、霍,倒拔嵩、岱,五岳既夷,六地易所。公命世 英纵,藏器待时,因心资敬,誓雪国耻。慨愤陵夷,诚发宵寐。既而岁月屡迁,神 器已远,忠孝幽寄,实贯三灵。尔乃介石胜机,宣契毕举,诉苍天以为正,挥义旅 而一驱;奔锋数百,势烈激电,百万不能抗限,制路日直植城。遂使冲鲸溃流,暴 鳞奔汉,庙胜远加,重氛载涤,二仪廓清,三光反照,事遂永代,功高开辟,理微 称谓,义感朕心。若夫道为身济,犹縻厥爵,况乃诚德俱深,勋冠天人者乎!是用 建兹邦国,永祚山河,言念载怀,匪云足报。往钦哉!俾屏余一人,长弼皇晋,流 风垂祚,晖烈无穷。其降承嘉策,对扬朕命。”十二月,司徒、录尚书、扬州刺史 王谧薨。
四年正月,征公入辅,授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 徐兗二州刺史如故。表解兗州。先是,遣冠军刘敬宣伐蜀贼谯纵,无功而返。九月, 以敬宣挫退,逊位,不许。乃降为中军将军,开府如故。
初,伪燕王鲜卑慕容德僭号于青州,德死,兄子超袭位,前后数为边患。五年 二月,大掠淮北,执阳平太守刘千载、济南太守赵元,驱略千余家。三月,公抗表 北讨,以丹阳尹孟昶监中军留府事。四月,舟师发京都,溯淮入泗。五月,至下邳, 留船舰辎重,步军进琅邪;所过皆筑城留守。鲜卑梁父、莒城二戍并奔走。慕容超 闻王师将至,其大将公孙五楼说超:“宜断据大岘,刈除粟苗,坚壁清野以待之。 彼侨军无资,求战不得,旬月之间,折棰以笞之耳。”超不从,曰:“彼远来疲劳, 势不能久;但当引令过岘,我以铁骑践之,不忧不破也。岂有预芟苗稼,先自蹙弱 邪!”初,公将行,议者以为贼闻大军远出,必不敢战。若不断大岘,当坚守广固, 刈粟清野,以绝三军之资,非唯难以有功,将不能自反。公曰:“我揣之熟矣。鲜 卑贪,不及远计,进利克获,退惜粟苗。谓我孤军远入,不能持久,不过进据临朐, 退守广固。我一得入岘,则人无退心,驱必死之众,向怀贰之虏,何忧不克!彼不 能清野固守,为诸君保之。”公既入岘,举手指天曰:“吾事济矣!”
六月,慕容超遣五楼及广宁王贺赖卢先据临朐城。既闻大军至,留羸老守广固, 乃悉出。临朐有巨蔑水,去城四十里,超告五楼曰:“急往据之,晋军得水,则难 击也。”五楼驰进。龙骧将军孟龙符领骑居前,奔往争之,五楼乃退。众军步进, 有车四千两,分车为两翼,方轨徐行,车悉张幔,御者执槊,又以轻骑为游军。军 令严肃,行伍齐整。未及临朐数里,贼铁骑万余,前后交至。公命兗州刺史刘籓、 弟并州刺史道怜、谘议参军刘敬宣、陶延寿、参军刘怀玉、慎仲道、索邈等,齐力 击之。日向昃,公遣谘议参军檀韶直趋临朐。韶率建威将军向弥、参军胡籓驰往, 既日陷城,斩其牙旗,悉虏超辎重。超闻临朐已拔,引众走。公亲鼓之,贼乃大破。 超遁还广固。获超马、伪辇、玉玺、豹尾等,送于京师;斩其大将段晖等十余人, 其余斩获千计。明日,大军进广固,既屠大城。超退保小城。于是设长围守之,围 高三丈,外穿三重堑。停江、淮转输,馆谷于齐土。抚纳降附,华戎欢悦;援才授 爵,因而任之。七月,诏加公北青、冀二州刺史。超大将垣遵、遵弟苗并率众归顺。 公方治攻具,城上人曰:“汝不得张纲,何能为也。”纲者,超伪尚书郎,其人有 巧思。会超遣纲称籓于姚兴,乞师请救。兴伪许之,而实惮公,不敢遣。纲从长安 还,泰山太守申宣执送之。乃升纲于楼上,以示城内,城内莫不失色。于是使纲大 治攻具。超求救不获,纲反见虏,转忧惧,乃请称籓,求割大岘为界,献马千匹。 不听,围之转急。河北居民荷戈负粮至者,日以千数。
录事参军刘穆之,有经略才具,公以为谋主,动止必谘焉。时姚兴遣使告公云: “慕容见与邻好,又以穷告急,今当遣铁骑十万,径据洛阳。晋军若不退者,便当 遣铁骑长驱而进。”公呼兴使答曰:“语汝姚兴,我定燕之后,息甲三年,当平关、 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穆之闻有羌使,驰入,而公发遣已去。以兴所言并答, 具语穆之。穆之尤公曰:“常日事无大小,必赐与谋之。此宜善详之,云何卒尔便 答?公所答兴言,未能威敌,正足怒彼耳。若燕未可拔,羌救奄至,不审何以待之?” 公笑曰:“此是兵机,非卿所解,故不语耳。夫兵贵神速,彼若审能遣救,必畏我 知,宁容先遣信命。此是其见我伐燕,内已怀惧,自张之辞耳。”九月,进公太尉、 中书监,固让。伪徐州刺史段宏先奔索虏,十月,自河北归顺。
张纲治攻具成,设诸奇巧,飞楼木幔之属,莫不毕备。城上火石弓矢,无所用 之。六年二月丁亥,屠广固。超逾城走,征虏贼曹乔胥获之,杀其亡命以下,纳口 万余,马二千匹。送超京师,斩于建康市。
公之北伐也,徐道覆仍有窥窬之志,劝卢循乘虚而出,循不从。道覆乃至番禺 说循曰:“本住岭外,岂以理极于此,正以刘公难与为敌故也。今方顿兵坚城之下, 未有旋日。以此思归死士,掩袭何、刘之徒,如反掌耳。不乘此机而保一日之安, 若平齐之后,小息甲养众,不过一二年间,必玺书征君。若刘公自率众至豫章,遣 锐师过岭,虽复将军神武,恐必不能当也。今日之机,万不可失。既克都邑,倾其 根本。刘公虽还,无能为也。”循从之,乃率众过岭。是月,寇南康、庐陵、豫章, 诸郡守皆委任奔走。于时平齐问未至,既驰使征公。公之初克齐也,欲停镇下邳, 清荡河、洛,既而被征使至,即日班师。
镇南将军何无忌与徐道覆战于豫章,败绩,无忌被害,内外震骇。朝廷欲奉乘 舆北走就公,寻知贼定未至,人情小安。公至下邳,以船运辎重,自率精锐步归。 至山阳,闻无忌被害,则虑京邑失守,乃卷甲兼行,与数十人至淮上,问行旅以朝 廷消息。人曰:“贼尚未至,刘公若还,便无所忧也。”公大喜,单船过江,径至 京口,众乃大安。四月癸未,公至京师,解严息甲。
抚军将军刘毅抗表南征,公与毅书曰:“吾往习击妖贼,晓其变态,新获奸利, 其锋不可轻。宜须装严毕,与弟同举。”又遣毅从弟籓往止之。毅不从,舟师二万, 发自姑孰。循之初下也,使道覆向寻阳,自寇湘中诸郡。荆州刺史道规遣军至长沙, 为循所败。径至巴陵,将向江陵。道覆闻毅上,驰使报循曰:“毅兵众甚盛,成败 事系之于此,宜并力摧之。若此克捷,天下无复事矣。根本既定,不忧上面不平也。” 循即日发巴陵,与道覆连旗而下。别有八艚舰九枚,起四层,高十二丈。公以南籓 覆没,表送章绶,诏不听。五月,刘毅败绩于桑落洲,弃船步走,余众不得去者, 皆为贼所擒。初,循至寻阳,闻公已还,不信也。既破毅,乃审凯入之问,并相视 失色。循欲退还寻阳,进平江陵,据二州以抗朝廷。道覆谓宜乘胜径进,固争之。 疑议多日,乃见从。
毅败问至,内外汹扰。于时北师始还,多创痍疾病。京师战士,不盈数千。贼 既破江、豫二镇,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奔败还者,并声其雄盛。孟昶、诸 葛长民惧寇渐逼,欲拥天子过江,公不听,昶固请不止。公曰:“今重镇外倾,强 寇内逼,人情危骇,莫有固志。若一旦迁动,便自瓦解土崩,江北亦岂可得至!设 令得至,不过延日月耳。今兵士虽少,自足以一战。若其克济,则臣主同休;苟厄 运必至,我当以死卫社稷,横尸庙门,遂其由来以身许国之志,不能远窜于草间求 活也。我既决矣,卿勿复言!”昶恐其不济,乃为表曰:“臣讳北讨,众并不同, 唯臣赞讳行计,致使强贼乘间,社稷危逼,臣之罪也。今谨引分以谢天下。”封表 毕,乃仰药而死。
于是大开赏募,投身赴义者,一同登京城之科。发居民治石头城,建牙戒严。 时议者谓宜分兵守诸津要。公以为:“贼众我寡,若分兵屯,则人测虚实。且一处 失利,则沮三军之心。今聚众石头,随宜应赴,既令贼无以测多少,又于众力不分。 若徒旅转集,徐更论之耳。”移屯石头,乃栅淮断查浦。既而群贼大至,公策之曰: “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回避,胜负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 此成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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