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繁体)

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

更新时间:2021-01-29 13:51:39

白發蘇堤老嫗,不知生長何年。相隨寶駕共南遷,往事能言舊汴。前度君王游幸,一時詢舊凄然。魚羹妙制味猶鮮,雙手擎來奉獻。

話說大宋乾道淳熙年間,孝宗皇帝登极,奉高宗為太上皇。那時金邦和好,四郊安靜,偃武修文,与民同樂。孝宗皇帝時常奉著太上乘龍舟來西湖玩賞。湖上做買賣的,一無所禁,所以小民多有乘著圣駕出游,赶趁生意。只賣酒的也不止百十家。

且說有個酒家婆姓宋,排行第五,喚做宋五嫂。原是東京人氏,造得好鮮魚羹,京中最是有名的。建炎中隨駕南渡,如今也僑寓蘇堤赶趁。一日太上游湖,泊船蘇堤之下,聞得有東京人語音。遣內官召來,乃一年老婆婆。有老太監認得他是汴京樊樓下住的宋五嫂,善煮魚羹,奏知太上。太上題起舊事,凄然傷感,命制魚羹來獻。太上嘗之,果然鮮美,即賜金錢一百文。此事一時傳遍了臨安府,王孫公子,富家巨室,人人來買宋五嫂魚羹吃。那老嫗因此遂成巨富。有詩為證:一碗魚羹值几錢?舊京遺制動天顏。

時人倍价來爭市,半買君恩半買鮮。

又一日,御舟經過斷橋。太上舍舟閒步,看見一酒肆精雅,坐啟內設個素屏風,屏風上寫《風入松》詞一首,詞云: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驕嘶過、沽酒樓前。紅杏香中歌舞,綠楊影里秋千。暖風十里麗人天,花壓鬢云偏。畫船載得春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明日重移殘酒,來尋陌上花鈿。

太上覽畢,再三稱賞,問酒保此詞何人所作。酒保答言:“此乃太學生于國寶醉中所題。”太上笑道:“此詞雖然做得好,但末句‘重移殘酒’,不免帶寒酸之气。”因索筆就屏上改云:“明日重扶殘醉。”即日宣召于國寶見駕,欽賜翰林待詔。那酒家屏風上添了御筆,游人爭來觀看,因而飲洒,其家亦致大富。后人有詩,單道于國寶際遇太上之事,詩曰:素屏風上醉題詞,不道君王盼睞奇。

若問姓名誰上達?酒家即是魏無知。

又有詩贊那酒家云:

御筆親刪墨未干,滿城聞說盡爭看。

一般酒肆偏騰涌,始信皇家雨露寬。

那時南宋承平之際,無意中受了朝廷恩澤的不知多少。同時又有文武全才,出名豪俠,不得際會風云,被小人誣陷,激成大禍,后來做了一場沒撻煞的笑話,此乃命也,時也,運也。正是:

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荐福碑。

話說乾道年間,嚴州遂安縣有個富家,姓汪,名孚,字師中,曾登鄉荐,有財有勢,專一武斷鄉曲,把持官府,為一鄉之豪霸。因殺死人命,遇了對頭,將汪孚問配吉陽軍去。

他又夤緣魏國公張浚,假以募兵報效為由,得脫罪籍回家,益治資產,复致大富。

他有個嫡親兄弟汪革,字信之,是個文武全才。從幼只在哥哥身邊居住,因与哥哥汪孚酒中爭論一句問紿彆口气只身徑走出門,口里說道:“不致千金,誓不還鄉!”身邊只帶得一把雨傘,并無財物,思想:“那里去好?我聞得人說,淮慶一路有耕冶可業,甚好經營。且到彼地,再作道理。”只是沒有盤纏。心生一計:自小學得些槍棒拳法在身,那時抓縛衣袖,做個把勢模樣。逢著馬頭聚處,使几路空拳,將這傘權為槍棒,撇個架子。一般有人喝采,繼發几文錢,將就買些酒飯用度。

不一日,渡了揚子江。一路相度地勢,直至安慶府。過了宿松,又行三十里,地名麻地坡。看見荒山無數,只有破古廟一所,絕無人居,山上都是炭材。汪革道:“此處若起個鐵冶,炭又方便,足可擅一方之利。”于是將古廟為家,在外糾合無籍之徒,因山作炭,賣炭買鐵,就起個鐵冶。鑄成鐵器,出市發賣。所用之人,各有職掌,恩威并著,無不欽服。

數年之間,發個大家事起來。遣人到嚴州取了妻子,來麻地居祝起造廳屋千間,极其壯麗。又占了本處酤坊,每歲得利若干。又打听望江縣有個天荒湖,方圓七十余里,其中多生魚蒲之類。汪革承佃為己業,湖內漁戶數百,皆服他使喚,每歲收他魚租,其家益富。獨霸麻地一鄉,鄉中有事,俱由他武斷。出則佩刀帶劍,騎從如云,如貴官一般。四方窮民,歸之如市。解衣推食,人人愿出死力。又將家財交結附近郡縣官吏,若与他相好的,酒杯來往;若与他作對的,便訪求他過失,輕則遣人訐訟,敗其聲名;重則私令亡命等于沿途劫害,無處蹤跡。以此人人懼怕,交歡恐后,分明是:郭解重生,朱家再出。气壓鄉邦,名聞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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