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孝子肝腸烈,死作明神姓字香。
眾鄰舍同任珪到臨安府。大尹听得殺人公事,大惊,慌忙升廳。兩下公吏人等排立左右,任珪將五個人頭,行凶刀一把,放在面前,跪下告道:“小人姓任名珪,年二十八歲,系本府百姓,祖居江頭牛皮街上。母親早喪,止有老父,雙目不明。前年冬間,憑媒說合,娶到在城日新橋河下梁公女儿為妻,一向到今。小人因無本生理,在賣生藥張員外家做主管。早去晚回,日常間這婦人只是不喜。至去年八月十八日,父親在樓下坐定念佛。原來梁氏未嫁小人之先,与鄰人周得有奸。其日本人來家,稱是姑舅哥哥來訪,徑自上樓說話。日常來往,痛父眼瞎不明。忽日父与小人說道:‘什么阿舅常常來樓上坐,必有奸情之事。’小人听得說,便罵婆娘。
一時小人見不到,被這婆娘巧語虛言,說道老父上樓調戲。因此三日前,小人打發婦人回娘家去了。至日,小人回家晚了,關了城門,轉到妻家投宿。不想奸夫見我去,逃躲東廁里。小人臨睡,去東廁淨手,被他劈頭揪住,喊叫有賊。當時丈人、丈母、婆娘、使女,一齊執柴亂打小人,此時奸夫走了。小人忍痛歸家,思想這口气沒出處。不合夜來提刀入門,先殺丈人、丈母,次殺使女,后來上樓殺了淫婦。猛抬頭,見奸夫伏在梁上,小人爬上去,亂刀砍死。今提五個首級首告,望相公老爺明鏡。”大尹听罷,呆了半晌。遂問排鄰,委果供認是實。所供明白,大尹鈞旨,令任珪親筆供招。隨即差個縣尉,并公吏仵作人等,押著任珪到尸邊檢驗明白。其日人山人海來看。
險道神脫了衣裳,這場話非同小可。
當日一齊同到梁公家,將五個尸首一一檢驗訖,封了大門。縣尉帶了一干人犯,來府堂上回話道:“檢得五個尸,并是凶身自認殺死。”大尹道:“雖是自首,難以免責。”交打二十下,取具長枷枷了,上了鐵鐐手肘,令獄卒押下死囚牢里去。一干排鄰回家。教地方公同作眼,將梁公家家財什物變賣了,買下五具棺材,盛下尸首,听候官府發落。
且說任珪在牢內,眾人見他是個好男子,都愛敬他。早晚飯食,有人管顧,不在話下。
臨安府大尹与該吏商量:任珪是個烈性好漢,只可惜下手忒狠了,周旋他不得。只得將文書做過,申呈刑部。刑部官奏過天子,令勘官勘得本犯奸夫淫婦,理合殺死,不合殺了丈人、丈母、使女,一家非死三人。著令本府待六十日限滿,將犯人就本地方凌遲示眾。梁公等尸首燒化,財產入官。
文書到府數日,大尹差縣尉率領仵詐、公吏、軍兵人等,當日去牢中取出任珪。大尹將朝廷發落文書,教任珪看了。任珪自知罪重,低頭伏死。大尹教去了鎖枷鐐肘,上了木驢。只見:四道長釘釘,三條麻素縛。
兩把刀子舉,一朵紙花遙
縣尉人等,兩棒鼓,一聲鑼,簇擁推著任珪,前往牛皮街示眾。但見犯由牌前引,棍棒后隨。當時來到牛皮街,圍住法場,只等午時三刻。其日看的人,兩行如堵。將次午時,真可作怪,一時間天昏地黑,日色無光,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播土揚泥,你我不能相顧。看的人惊得四分五落,魄散魂飄。
少頃,風息天明,縣尉并劊子眾人看任珪時,擲索長釘俱已脫落,端然坐化在木驢之上。眾人一齊發聲道:“自古至今,不曾見有這般奇异的怪事。”監斬官惊得木麻,慌忙令仵作、公吏人等,看守任珪尸首,自己忙拍馬到臨安府,稟知大尹。大尹見說大惊,連忙上轎,一同到法場看時,果然任珪坐化了。大尹徑來刑部稟知此事,著令排鄰地方人等,看守過夜。明早奏過朝廷,憑圣旨發落。次日巳牌時分,刑部文書到府,隨將犯人任珪尸首,即時燒化,以免凌遲。縣尉領旨,就當街燒化。城里城外人,有千千万万來看,都說:“這樣异事,何曾得見!何曾得見!”
卻說任公与女儿得知任珪死了,安排些羹飯。外甥挽了瞎公公,女儿拾著轎子,一齊徑到當街祭祀了,痛哭一常任珪的姐姐,教儿子挽扶著公公,同回家奉親過世。
話休絮煩,過了兩月余,每遇黃昏,常時出來顯靈。來往行人看見者,回去便患病,備下羹飯紙錢當街祭獻,其病即痊。忽一日,有一小儿來牛皮街閒耍,被任珪附体起來。眾人一齊來看,小儿說道:“玉帝怜吾是忠烈孝義之人,各坊城隍、土地保奏,令做牛皮街土地。汝等善人可就我屋基立廟,春秋祭祀,保國安民。”說罷,小儿遂醒。當坊鄰佑,看見如此顯靈,那敢不信?即日斂出財物,買下木植,將任珪基地蓋造一所廟宇。連忙請一個塑佛高手,塑起任珪神像,坐于中間,虔備三牲福禮祭獻。自此香火不絕,祈求必應,其廟至今尚存。后人有詩題于廟壁,贊任珪坐化為神之事,詩云:鐵銷石朽變更多,只有精神永不磨。
除卻奸淫拚自死,剛腸一片賽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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