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人知重勤學,怕人知事莫做。
當時任珪心下郁郁不樂,与決不下。內中忽有一人說道:“我那里有一鄰居梁涼傘家,有一件好笑的事。”這人道:“有什么事?”那人道:“梁家有一個女儿,小名圣金,年二十余歲。
未曾嫁時,先与對門周待詔之子周得通奸。舊年嫁在城外牛皮街賣生藥的主管叫做任珪。這周得一向去那里來往,被瞎阿公識破,去那里不得了。昨日歸在家里,昨晚周得買了嗄飯好酒,吃到更荊兩個正在樓上快活,有這等的巧事,不想那女婿更深夜靜,赶不出城,徑來丈人家投宿。奸夫惊得沒躲避處,走去東廁里躲了。任珪卻去東廁淨手,你道好笑么?那周得好手段,走將起來劈頭將任珪揪住,到叫:‘有賊!’丈人、丈母、女儿,一齊把任珪爛醬打了一頓,奸夫逃走了。
世上有這樣的异事!”眾人听說了,一齊拍手笑起來,道:“有這等沒用之人!被奸夫淫婦安排,難道不曉得?”這人道:“若是我,便打一把尖刀,殺做兩段!那人必定不是好漢,必是個煨膿爛板烏龜。”又一個道:“想那人不曉得老婆有奸,以致如此。”說了又笑一常正是:
情知語是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
當時任珪卻好听得備細,城門正開,一齊出城,各分路去了。此時任珪不出城,复身來到張員外家里來,取了三五錢銀子,到鐵舖里買了一柄解腕尖刀,和鞘插在腰間。思量錢塘門晏公廟神明最靈,買了一只白公雞,香燭紙馬,提來廟里,燒香拜告:“神圣顯靈,任珪妻梁氏,与鄰人周得通奸,夜來如此如此。”前話一一禱告罷,將刀出鞘,提雞在手,問天買卦:“如若殺得一個人,殺下的雞在地下跳一跳,殺他兩個人,跳兩跳。”說罷,一刀剁下雞頭,那雞在地下一連跳了四跳,重复從地跳起,直從梁上穿過,墜將下來,卻好共是五跳。當時任珪將刀入鞘,再拜,望神明助力報仇。化紙出廟上街,東行西走,無計可施。到晚回張員外家歇了。沒情沒緒,買賣也無心去管。
次日早起,將刀插在腰間,沒做理會處。欲要去梁家干事,又恐撞不著周得,只殺得老婆也無用,又不了事。轉轉尋思,恨不得咬他一口。徑投一個去處,有分教:任珪小膽番為大膽,善心改作惡心;大鬧了日新橋,鼎沸了臨安府。正是:
青龍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這任珪東撞西撞,徑到美政橋姐姐家里。見了姐姐說道:“你兄弟這兩日有些事故,爹在家沒人照管,要寄托姐姐家中住几時,休得推故。”姐姐道:“老人家多住些時也不妨。”姐姐果然教儿去接任公,扶著來家。
這日任珪又在街坊上串了一回,走到姐姐家,見了父親,將從前事,一一說過,道:“儿子被這潑淫婦虛言巧語,反說父親如何如何,儿子一時被惑,險些墮他計中。這口气如何消得?”任公道:“你不要這淫婦便了,何須嘔气?”任珪道:“有一日撞在我手里,決無干休!”任公道:“不可造次。從今不要上他門,休了他,別討個賢會的便罷。”任珪道:“儿子自有道理。”辭了父親并姐姐,气忿忿的入城。
恰好是黃昏時候,走到張員外家,將上件事一一告訴:“只有父親在姐姐家,我也放得心下。”張員外道:“你且忍耐,此事須要三思而行。自古道:‘捉奸見雙,捉賊見贓。’倘或不了事,枉受了苦楚。若下在死囚牢中,無人管你。你若依我說話,不強如殺害人性命?冤家只可解,不可結。”任珪听得勸他,低了頭,只不言語。員外教養娘安排酒飯相待,教去房里睡,明日再作計較。任珪謝了。到房中寸心如割,和衣倒在床上,番來覆去,延捱到四更盡了,越想越惱,心頭火按捺不祝起來抓扎身体急捷,將刀插在腰間,摸到廚下,輕輕開了門,靠在后牆。那牆苦不甚高,一步爬上牆頭。其時夏末秋初,其夜月色正明如晝。將身望下一跳,跳在地上。
道:“好了!”一直望丈人家來。
隔十數家,黑地里立在屋檐下,思量道:“好卻好了,怎地得他門開?”躊躇不決。只見賣燒餅的王公,挑著燒餅擔儿,手里敲著小小竹筒過來。忽然丈人家門開,走出春梅,叫住王公,將錢買燒餅。任珪自道:“那廝當死!”三步作一步,奔入門里,徑投胡梯邊梁公房里來。掇開房門,拔刀在手,見丈人、丈母俱睡著。心里想道:“周得那廝必然在樓上了。”按住一刀一個,割下頭來,丟在床前。正要上樓,卻好春梅關了門,走到胡梯邊。被任珪劈頭揪住,道:“不要高聲!若高聲,便殺了你。你且說,周得在那里?”那女子認得是任珪聲音,情知不好了,見他手中拿刀,大叫:“任姐夫來了!”任珪气起,一刀砍下頭來,倒在地下,慌忙大踏步上樓去殺奸夫淫婦。正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當時任珪跨上樓來。原來這兩個正在床上狂蕩,听得王公敲竹筒,喚起春梅買燒餅,房門都不閉,卓上燈尚明。徑到床邊,婦人已知,听得春梅叫,假做睡著,任珪一手按頭,一手將刀去咽喉下切下頭來,丟在樓板上。口里道:“這口怒气出了,只恨周得那廝不曾殺得,不滿我意。”猛想:“神前殺雞五跳,殺了丈人、丈母、婆娘、使女,只應得四跳。那雞從梁上跳下來,必有緣故。”抬頭一看,卻見周得赤條條的伏在梁上。任珪叫道:“快下來,饒你性命!”那時周得心慌,爬上去了,一見任珪,戰戰兢兢,慌了手腳,禁了爬不動。任珪性起,從床上直爬上去,將刀亂砍,可怜周得從梁上倒撞下來。任珪隨勢跳下,踏住胸脯,搠了十數刀。將頭割下,解開頭發,与婦人頭結做一處。將刀入鞘,提頭下樓。到胡梯邊,提了使女頭,來尋丈人、丈母頭,解開頭發,五個頭結做一塊,放在地上。此時東方大亮,心中思忖:“我今殺得快活,稱心滿意。逃走被人捉住,不為好漢。不如挺身首官,便吃了一剮,也得名揚于后世。”
遂開了門,叫兩邊鄰舍,對眾人道:“婆娘無禮,人所共知。我今殺了他一家,并奸夫周得。我若走了,連累高鄰吃官司,如今起煩和你們同去出首。”眾人見說未信,慌忙到梁公房里看時,老夫妻兩口俱沒了頭。胡梯邊使女尸倒在那里。
上樓看時,周得被殺死在樓上,遍身刀搠傷痕數處,尚在血里,婦人殺在床上。眾人吃了一惊,走下樓來。只見五顆頭結做一處,都道:“真好漢子!我們到官,依直与他講就是。”
道猶未了,嚷動鄰舍、街坊、里正、緝捕人等,都來縛住任珪。任珪道:“不必縛我,我自做自當,并不連累你們。”說罷,兩手提了五顆頭,出門便走。眾鄰舍一齊跟定,滿街男子婦人,不計其數來看,哄動滿城人。只因此起,有分教任珪,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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