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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

更新时间:2021-01-29 13:51:26

飛禽惹起禍根芽,七命相殘事可嗟。

奉勸世人須鑒戒,莫教儿女不當家。

話說大宋徽宗朝宣和三年,海宁郡武林門外北新橋下有一机戶,姓沈名昱,字必顯,家中頗為丰足。娶妻嚴氏,夫婦恩愛,單生一子,取名沈秀,年長一十八歲,未曾婚娶。其父專靠織造段匹為活,不想這沈秀不務本分生理,專好風流閒耍,養畫眉過日。父母因惜他一子,以此教訓他不下,街坊鄰里取他一個諢名,叫做“沈鳥儿”。每日五更提了畫眉,奔入城中柳林里來拖畫眉,不只一日。

忽至春末夏初,天气不暖不寒,花紅柳綠之時,當日沈秀侵晨起來,梳洗罷,吃了些點心,打點籠儿,盛著個無比賽的畫眉。這畜生只除天上有,果系世間無,將他各處去斗,俱斗他不過,成百十貫贏得,因此十分愛惜他,如性命一般。

做一個金漆籠儿,黃銅鉤子,哥窯的水食罐儿,綠紗罩儿,提了在手,搖搖擺擺徑奔入城,往柳林里去拖畫眉。不想這沈秀一去,死于非命。好似:豬羊進入宰生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當時沈秀提了畫眉徑到柳林里來,不意來得遲了些,眾拖畫眉的俱已散了,淨蕩蕩,黑陰陰,沒一個人往來。沈秀獨自一個,把畫眉挂在柳樹上叫了一回。沈秀自覺沒情沒緒,除了籠儿正要回去,不想小肚子一陣疼滾將上來,一塊儿蹲到在地上。原來沈秀有一件病在身上,叫做“主心餛飩”,一名“小腸疝气”,每常一發一個小死。其日想必起得早些,況又來遲,眾人散了,沒些情緒,悶上心來,這一次甚是發得凶,一跤倒在柳樹邊,有兩個時辰不醒人事。

你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這日有個箍桶的,叫做張公,挑著擔儿徑往柳林里,穿過褚家堂做生活。遠遠看見一個人倒在樹邊,三步那做兩步,近前歇下擔儿。看那沈秀臉色腊查黃的,昏迷不醒,身邊并無財物,止有一個畫眉籠儿。這畜生此時越叫得好听,所以一時見財起意,窮极計生,心中想道:“終日括得這兩分銀子,怎地得快活?”只是這沈秀當死,這畫眉見了張公,分外叫得好。張公道:“別的不打緊,只這個畫眉,少也值二三兩銀子。”便提在手,卻待要走。不意沈秀正蘇醒,開眼見張公提著籠儿,要身子不起,只口里罵道:“老忘八,將我畫眉那里去?”張公听罵:“這小狗入的,忒也嘴尖!我便拿去,他倘爬起赶來,我倒反吃他虧。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歹了。”卻去那桶里取出一把削桶的刀來,把沈秀按住一勒,那灣刀又快,力又使得猛,那頭早滾在一邊。張公也慌張了,東觀西望,恐怕有人撞見。卻抬頭,見一株空心楊柳樹,連忙將頭提起,丟在樹中。將刀放在桶內,籠儿挂在擔上,也不去褚家堂做生活,一道煙徑走,穿街過巷,投一個去處。你道只因這個畫眉,生生的害了几條性命。正是:

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

當時張公一頭走,一頭心里想道:“我見湖州墅里客店內有個客人,時常要買虫蟻,何不將去賣与他?”一徑望武林門外來。

也是前生注定的劫數,卻好見三個客人,兩個后生跟著,共是五人,正要收拾貨物回去,卻從門外進來。客人俱是東京汴梁人,內中有個姓李名吉,販賣生藥,此人平昔也好養畫眉,見這箍桶擔上好個畫眉,便叫張公借看一看。張公歇下擔子,那客人看那畫眉毛衣并眼生得极好,聲音又叫得好,心里愛它,便問張公:“你肯賣么?”此時張公巴不得脫禍,便道:“客官,你出多少錢?”李吉轉看轉好,便道:“与你一兩銀子。”張公自道著手了,便道:“本不當計較,只是愛者如寶,添些便罷。”那李吉取出三塊銀子,秤秤看到有一兩二錢,道:“也罷。”遞与張公。張公接過銀子看一看,將來放在荷包里,將畫眉与了客人,別了便走。口里道:“發脫得這禍根,也是好事了。”不上街做生理,一直奔回家去,心中也自有些不爽利。正是:

作惡恐遭天地責,欺心猶怕鬼神知。

原來張公正在涌金門城腳下住,止婆老兩口儿,又無儿子。婆儿見張公回來,便道:“篾子一條也不動,緣何又回來得早?有甚事干?”張公只不答應,挑著擔子徑入門歇下,轉身關上大門,道:“阿婆,你來,我与你說話。恰才如此如此,謀得這一兩二錢銀子,与你權且快活使用。”兩口儿歡天喜地,不在話下。

卻說柳林里無人來往,直至巳牌時分,兩個挑糞庄家打從那里過,見了這沒頭尸首擋在地上,吃了一惊,聲張起來,當坊里甲鄰佑一時嚷動。本坊申呈本縣,本縣申府。次日,差官吏仵作人等前來柳陰里,檢驗得渾身無些傷痕,只是無頭,又無苦主,官吏回覆本府。本府差應捕挨獲凶身,城里城外,紛紛亂嚷。

卻說沈秀家到晚不見他回來,使人去各處尋不見。天明央人入城尋時,只見湖州墅嚷道:“柳林里殺死無頭尸首。”沈秀的娘听得說,想道:“我的儿子昨日入城拖畫眉,至今無尋他處,莫不得是他?”連叫丈夫:“你必須自進城打听。”沈昱听了一惊,慌忙自奔到柳林里看了無頭尸首,仔細定睛上下看了衣服,卻認得是儿子,大哭起來。本坊里甲道:“苦主有了,只無凶身。”其時沈昱徑到臨安府告說:“是我的儿子昨日五更入城拖畫眉,不知怎的被人殺了,望老爺做主!”本府發放各處應捕及巡捕官,限十日內要捕凶身著。沈昱具棺木盛了尸首,放在柳林里,一徑回家,對妻說道:“是我儿子被人殺了,只不知將頭何處去了。我已告過本府,本府著捕人各處捉獲凶身。我且自買棺木盛了,此事如何是好?”嚴氏听說,大哭起來,一交跌倒。不知五髒何如,先見四肢不舉。正是:

身如五鼓銜山月,气似三更油盡燈。

當時眾人灌湯,救得蘇醒,哭道:“我儿日常不听好人之言,今日死無葬身之地。我的少年的儿,死得好苦!誰想我老來無靠!”說了又哭,哭了又說,茶飯不吃。丈夫再三苦勸,只得勉強過了半月,并無消息。

沈昱夫妻二人商議,儿子平昔不依教訓,致有今日禍事,吃人殺了,沒捉獲處,也只得沒奈何,但得全尸也好。不若寫個帖子,告稟四方之人,倘得見頭全了尸首,待后又作計較。二人商議已定,連忙便寫了几張帖子滿城去貼,上寫:“告知四方君子,如有尋獲得沈秀頭者,情愿賞錢一千貫;捉得凶身者,愿賞錢二千貫。”將此情告知本府,本府亦限捕人尋獲,亦出告示道:“如有人尋得沈秀頭者,官給賞錢五百貫;如捉獲凶身者,賞錢一千貫。”告示一出,滿城哄動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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