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繁体)

第二十四卷 楊思溫燕山逢故人

更新时间:2021-01-29 13:51:24

三人走到适來鎖著的大宅,婆婆踰牆而入,二人隨后,也入里面去,只見打鬼淨淨的一座敗落花園。三人行步間,滿地殘英芳草;尋訪婦人,全沒蹤跡。正面三間大堂,堂上有個屏風,上面山水,乃郭熙所作。思厚正看之間,忽然見壁上有數行字。思厚細看字体柔弱,全似鄭義娘夫人所作。看了大喜道:“五弟,嫂嫂只在此間。”思溫問:“如何見得?”思厚打一看,看其筆跡乃一詞,詞名《好事近》:往事与誰論?無語暗彈淚血。何處最堪怜?腸斷黃昏時節。倚樓凝望又徘徊,誰解此情切?何計可同歸雁,趁江南春色。后寫道:“季春望后一日作。”

二人讀罷道:“嫂嫂只今日寫來,可煞惊人。”行至側首,有一座樓,二人共婆婆扶著欄杆登樓。至樓上,又有巨屏一座,字体如前,寫著《憶良人》一篇,歌曰:孤云落日春云低,良人窅窅羈天涯。東風蝴蝶相交飛,對景令人益慘凄。盡日望郎郎不至,素質香肌轉憔悴。滿眼韶華似酒濃,花落庭前鳥聲碎。

孤幃悄悄夜迢迢,漏盡燈殘香已銷。秋千院落久停戲,雙懸彩素空搖遙眉兮眉兮春黛蹙,淚兮淚兮常滿掬。無言獨步上危樓,倚遍欄杆十二曲。荏苒流光疾似梭,滔滔逝水無回波。良人一過不复返,紅顏欲老將如何?

韓思厚讀罷,以手拊壁而言:“我妻不幸為人驅虜。”正看之間,忽听楊思溫急道:“嫂嫂來也!”思厚回頭看時,見一婦人,項擁香羅而來。思溫仔細認時,正是秦樓見的嫂嫂。那婆婆也道:“夫人來了!”三人大惊,急走下樓來尋,早轉身入后堂左廊下,趨入一閣子內去。

二人惊懼,婆婆道:“既已到此,可同去閣子里看一看。”

婆子引二人到閣前,只見關著閣子門,門上有牌面寫道:“韓國夫人影堂。”婆子推開閣子,三人入閣子中看時,卻是安排供養著一個牌位,上寫著:“亡室韓國夫人之位。”側邊有一軸畫,是義娘也,牌位上寫著:“侍妾鄭義娘之位。”面前供卓,塵埃尺滿。韓思厚看見影神上衣服容貌,与思溫元夜所見的無二,韓思厚淚下如雨。婆子道:“夫人骨匣,只在卓下,夫人常提起,教媳婦看,是個黑漆匣,有兩個瑜石環儿。每遍提起,夫人須哭一番,和我道:‘我与丈夫守節喪身,死而無怨。’”思厚听得說,乃懇婆子同揭起磚,取骨匣歸弊金陵,當得厚謝。婆婆道:“不妨。”三人同掇起供卓,揭起花磚,去掇匣子。用力掇之,不能得起,越掇越牢。思溫急止二人:“莫掇,莫掇!哥哥須曉得嫂嫂通靈,今既取去,也要成禮。

且出此間,備些祭儀,作文以白嫂嫂,取之方可。”韓思厚道:“也說得是。”三人再掇牆而去。到打線婆婆家,令仆人張謹買下酒脯、香燭之物,就婆婆家做祭文。等至天明,一同婆婆、仆人搬挈祭物,踰牆而入。在韓國夫人影堂內,舖排供養訖。

等至三更前后,香殘燭盡,杯盤零落,星宿渡河漢之候,酌酒奠饗。三奠已畢,思厚當靈筵下披讀祭文,讀罷流淚如傾,把祭文同紙錢燒化。

忽然起一陣狂風,這風吹得燭有光以無光,燈欲滅而不滅,三人渾身汗顫。風過處,听得一陣哭聲。風定燭明,三人看時,燭光之下,見一婦女,媚臉如花,香肌似玉,項纏羅帕,步蹙金蓮,斂袂向前,道聲:“叔叔万福。”二人大惊敘禮。韓思厚執手向前,哽咽流淚。哭罷,鄭夫人向著思厚道:“昨者盱眙之事,我夫今已明矣。只今元夜秦樓,与叔叔相逢,不得盡訴衷曲。當時妾若貪生,必須玷辱我夫。幸而全君清德若瑾瑜,棄妾性命如土芥;致有今日生死之隔,終天之恨。”說罷,又哭一次。

婆婆勸道:“休哭,且理會遷骨之事。”鄭夫人收哭而坐,三人進些飲饌,夫人略饗些气味。思溫問:“元夜秦樓下相逢,嫂嫂為韓國夫人宅眷,車后許多人,是人是鬼?”鄭夫人道:“太平之世,人鬼相分;今日之世,人鬼相雜。當時隨車,皆非人也。”思厚道:“賢妻為吾守節而亡,我當終身不娶,以報賢妻之德。今愿遷賢妻之香骨,共歸金陵可乎?”夫人不從道:“婆婆与叔叔在此,听奴說。今蒙賢夫念妾孤魂在此,豈不愿歸從夫?然須得常常看我,庶几此情不隔冥漠。倘若再娶,必不我顧,則不如不去為強。”三人再三力勸,夫人只是不肯,向思溫道:“叔叔豈不知你哥哥心性?我在生之時,他風流性格,難以拘管。今妾已作故人,若隨他去,怜新棄舊,必然之理。”思溫再勸道:“嫂嫂听思溫說,哥哥今來不比往日,感嫂嫂貞節而亡,決不再娶。今哥哥來取,安忍不隨回去?愿從思溫之言。”

夫人向二人道:“謝叔叔如此苦苦相勸,若我夫果不昧心,愿以一言為誓,即當從命。”說罷,思厚以酒瀝地為誓:“若負前言,在路盜賊殺戮,在水巨浪覆舟。”夫人急止思厚:“且住,且住,不必如此發誓。我夫既不重娶,愿叔叔為證見。”

道罷,忽地又起一陣香風,香過遂不見了夫人。

三人大惊訝,复添上燈燭,去供卓底下揭起花磚,款款掇起匣子,全不費力。收拾踰牆而出,至打絛婆婆家。次晚,以白銀三兩,謝了婆婆;又以黃金十兩,贈与思溫,思溫再辭方受。思厚別了思溫,同仆人張謹帶骨匣歸本驛。俟月余,方得回書,令奉使歸。思溫將酒餞別,再三叮嚀:“哥哥無忘嫂嫂之言。

思厚同一行人從負夫人骨匣出燕山丰宜門,取路而歸,月余方抵盱眙。思厚到驛中歇泊,忽一人唱喏便拜。思厚看時,乃是舊仆人周義,今來謝天地,在此做個驛子。遂引思厚入房,只見挂一幅影神,畫著個婦人。又有牌位儿上寫著:“亡主母鄭夫人之位。”思厚怪而問之,周義道:“夫人貞節,為官人而死,周義親見,怎的不供奉夫人?”思厚因把燕山韓夫人宅中事,從頭說与周義;取出匣子,教周義看了。周義展拜啼哭。思厚是夜与周義抵足而臥。

至次日天曉,周義与思厚道:“舊日二十余口,今則惟影是伴,情愿伏事官人去金陵。”思厚從其請,將帶周義歸金陵。

思厚至本所,將回文呈納。周義隨著思厚卜地于燕山之側,備禮埋葬夫人骨匣畢。思厚不胜悲感,三日一詣墳所饗祭,至尊方歸,遂令周義守墳瑩。

忽一日,蘇掌儀、許掌儀說:“金陵土星觀觀主劉金壇雖是個女道士,德行清高,何不同往觀中做些功德,追荐令政。”

思厚依從,選日同蘇、許二人到土星觀來訪劉金壇時,你說怎生打扮,但見:頂天青巾,執象牙簡,穿白羅袍,著翡翠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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