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孝子刲股,那曾義女割肉?
朵那直恁忠心,一片精誠禱祝。
話說這朵那女割股煎湯救好了主母,並不在主母面前露一毫影響,連忽述娘子也還只道是醫藥之效,用千金厚禮謝了趙、錢、孫、李四個醫人。那趙、錢、孫、李得了厚禮,自以為醫道之妙,揚揚得意,自不必說。
不覺光陰似箭,拈指間三年孝滿除靈,忽術娘子念郎君臨死之言不可違背。那時朵那女已是二十三歲了,遂叫一個媒婆來要與朵那女說親,嫁他一個好丈夫。雖然朵那女在家料理有餘,只當擎天的碧玉柱一般,忽術娘子甚是不捨得嫁他出去。爭奈這朵那女是個古怪之人,料得當日家主偷偷摸摸尚有不肯承當,何況肯為以下之人,只當親生女兒一般,嫁他一個有體面的人去。正要叫人去尋媒婆來與他議親,朵那女得知了,堅執不要道:「俺生為偉兀氏家中之人,死為偉兀氏家中之鬼,斷不要嫁丈夫。況且家主已死,只得主母一人在家,正好陪伴終身,服侍主母,俺怎好拋撇而去?生則與主母同生,死則與主母同死。」罰誓一生一世不願出嫁丈夫。
忽術娘子道:「你既有主母之心,不願出嫁,我尋一個女婿入贅在家可好?」朵那女咬住牙管搖得頭落,只是不要丈夫。忽術娘子大笑道:「世上那裡有終身不願嫁丈夫的?俺眼裡沒有見。你休得說這話,誤了你終身大事。從來道『男大須婚,婦大須嫁』,這是中國的孔夫子制定之禮,況且那石二姐是個石女兒,他的母親還說道:『是人家有個上和下睦,偏你石二姐沒個夫唱婦隨。』少不得也請了個有口齒的媒人『信使可復』,許了個大鼻子的女婿『器欲難量』。前日你不願隨家主,想是你見他鼻子不大,心裡有輕薄之意,俺如今不免尋一個大大鼻子就像回回國裡來的,與你作個對兒便罷。」朵那女堅執不願。忽術娘子道:「你休得口硬心腸軟,一時失口,明日難守青春。一時變卦,猛可裡要尋丈夫起來,俺急地沒處尋個大鼻頭與你作對。」說罷大笑不住。此事傳聞開去,有人做只曲兒嘲笑道:
朵那女,生性偏,怎生不結丈夫緣。莫不是石二姐,行不得方和便?故意是女將男換。若果是有那件的東西也,這烈火乾柴怎地瞞?
話說朵那女立定主意斷然不要丈夫。那年二十五歲,是至正壬辰年,杭州潮水不波。昔宋末海潮不波而宋亡,元末海潮不波而元亡,蓋杭州是鬧潮,不鬧是其大變也。那時元朝君臣安於淫佚昏亂,全憑賄賂衙門人役為主,官也分,吏也分,四方冤苦,民情不得上聞,以致」紅巾賊」起,殺人如麻,都以白蓮教唱亂,蘄、黃徐壽輝的賊黨率領數千人攻破了昱嶺關,直殺到余杭縣。杭州承平日久,一毫武備俱無,怎生抵敵?兼之城中人都無數日之糧,先自鼎沸起來。七月初十日,被賊人乘機攻破了杭州城,賊將一支兵屯於明慶寺,一支兵屯於北關門妙行寺,假稱彌勒佛出世眩惑眾人。三平章定定逃往嘉興,郎中脫脫逃往江南,獨有浙省參政樊執敬投於天水橋而死,寶哥與妻子同投於西湖而死。賊兵搶掠府庫金帛一空。杭州城中鼎沸,其禍甚是慘酷,劉伯溫先生有《悲杭城》歌為證:
觀音渡口天狗落,北關門外塵沙惡。
健兒披發走如風,女哭男啼撼城郭。
憶昔江南十五州,錢塘富庶稱第一:
高門畫戟擁雄藩,豔舞清歌樂終日﹔
割羶進酒皆俊郎,呵叱閒人氣驕逸。
一朝奔迸各西東,玉斝金杯散蓬蓽。
清都太微天聽高,虎略龍韜緘石室。
長風夜吹血腥入,吳山浙河慘蕭瑟。
城上陣雲凝不飛,獨客無聲淚交溢。
話說那亂賊殺入杭州城,沿家搶擄過去,搶到偉兀氏家中,忽術娘子正要逃走,恰被亂賊一把拿住,背剪地 在庭柱上,將那雪花也似鋼刀放在忽術娘子項脖之上,只待下刀。
闔家丫鬟小廝都驚得魂不附體,四散逃走。內中閃出那個鐵錚錚不怕死的朵那女,趕上前一把抱住主母身體,願以身代主母之死。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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