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繁体)

第七十五卷 朵那女散財殉節

更新时间:2021-01-29 13:20:34

回龍顧祖。漁翁撒網。

伯牙撫琴。啞子廝打。

瞎貓偷雞。放炮回營。

看官,你道這十景各有次序。始初「野孤聽冰」者,那比如冬天河水結冰,客商要在冰上行走,先要看野狐腳蹤,方才依那狐腳而走,萬無一失。蓋野狐之性極疑,一邊在冰上走,將耳細細聽著冰下,若下面稍有響聲,便不敢走,所以那偷丫鬟的先審察妻子睡熟也不睡熟﹔若果睡熟了,輕輕披衣而起,坐將起來,就如老僧打坐一般,坐了一會,方才揭開那被,將身子鑽將出來,是名「金蟬脫殼」。然後坐在 上,將兩足垂下,是名「滄浪濯足」。「滄浪濯足」之後,還恐怕妻子忽然睡醒,還要回轉頭來探聽消息,是名「回龍顧祖」。

黑地摸天,用兩手相探而前,如「漁翁撒網」相似。不知那丫鬟睡在頭東頭西,如「伯牙撫琴」一般。鑽入丫鬟被內,扯扯拽拽,是名「啞子廝打」。廝打之後,則「瞎貓偷雞」,死不放矣。事完而歸,只得假坐於馬桶之上,以出恭為名,是名「放炮回營」。話說這夜偉兀郎君要偷這朵那女,輕輕的走到朵那女睡處,「伯牙撫琴」之後,正要鑽身入朵那女被內,怎知這個朵那女是個尷尬之人,日日不脫裳而睡,卻又鐵心石腸,不近「風流」二字,並不要此等之事。若是一個略略知趣的,見家主來光顧,也便逆來順受了。誰料這朵那女是命犯孤辰寡宿的一般,一些趣也不知。偉兀郎君正要做「啞子廝打」故事,怎當得這朵那女不近道理,卻一聲喊叫起來,驚得這偉兀君頓時退步,急急鑽身上 。忽術娘子從睡中驚醒,偉兀郎君一場掃興。當時有老儒陳最良一流人做幾句「四書」文法取笑道:

偉兀郎君曰:「娶妻如之何?寧媚於灶。」朵那女曰:「其猶穿窬之盜也與,難矣哉!」偉兀郎君曰:

「鑽穴隙相窺,古之人有行之者。」朵那女曰:「羞惡之心,如之何其可也!」

次日,忽術娘子悄悄審問朵那女道:「家主來尋你是好事,別人求之不得,你怎生反叫喊起來?」朵那女道:「俺心中不願作此等無廉恥之事,況且俺們也是父精母血所生,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地下長出來的、樹根頭塌出來的,怎生便做不得清清白白的好女人?定要把人做話柄,說是灶腳跟頭、燒火凳上、壁角落裡不長進的齷齪貨。俺定要爭這一口氣便罷!」

因此忽術娘子一發喜歡,如同親生子女一般看待。

後來偉兀郎君做了荊南太守,與家眷同到任所。這朵那女料理內外,整整有條,忽術娘子盡數托他。不意偉兀郎君害起一場病來,這朵那女日夜湯藥服侍,頃刻不離。患了一年症候,朵那女辛苦服侍了一年。郎君將死,對忽術娘子道:

「朵那女甚是難得,可嫁他一個好丈夫。」說畢而死。朵那女日夜痛哭,直哭得吐血。剝伶兒見家主已死,恐主母算計前日之事,又見朵那女一應家事都是他料理,恐怕在主母面前添言送語,罪責非輕,席捲了些金珠衣飾之類一道煙走了。忽術娘子同朵那子扶柩而歸,來於杭州守孝,不在話下。

偉兀郎君遺下一雙男女,忽術娘子照管自不必說,朵那女又分外愛護。忽術娘子見朵那女赤膽忠心,並無一毫差錯,遂把土庫鎖匙盡數交與朵那女照管,凡是金珠寶貨之類一一點明交付。那偉兀氏原是大富之家,更兼做了一任荊南太守,連荊南的土地老兒和地皮一齊卷將回來,大的小的,粗的精的,盡都入其囊橐之中,便可開一個雜貨店相似。貪官污吏橫行如此,元朝安得不亡?有詩為證:

荊南太守實賢哉,和細和粗捲得來。

更有荊南老土地,一齊包裹地堪哀!

話說朵那女自從交付鎖匙之後,便睡在土庫門首,再也不離土庫這扇門。一日二更天氣,朵那女聽得牆邊有窸窸窣窣之聲,知是賊人掘牆而進,悄悄走起,招了兩個同伴的丫鬟,除下一扇大門放在牆洞邊﹔待那賊人鑽進一半身子,急忙把大門閘將下來,壓在這賊人身上,三個人一齊著力,用力緊靠著那門,賊人動彈不得,一連掙了幾掙,竟被壓死。遂稟知主母,將燈火來一照,認得就是鄰人張打狗。忽術娘子大驚道:「是鄰舍,怎生得好?」朵那女道:「俺有一計在此,叫做自收自放。」急忙取出一個大箱子,將這張大狗屍首放在箱子裡,外用一把鎖鎖上了,叫兩個小廝悄悄把這個箱子抬到張打狗門首,輕輕把他的門敲了幾下,竟自回家,悄悄閉門而睡,再不做聲。那張打狗的妻子名為狗婆,見門前敲門,知得是狗公回來,開門而瞧,不見狗公,只見一個大箱在門首,知是狗公所偷之物,覺得肥膩,急忙用力,就像母夜叉孫二娘抱武松的一般,拖扯而進,悄悄放在 下。過了兩日,不見狗公回家,心裡有些疑心﹔打開箱子來一瞧,見是狗公屍首,吃了一驚,不敢聲張,只得叫狗伙計悄悄扛到山中燒化了。果是有智婦人賽過男子。有詩為證:

朵那膽量實堪誇,計賽陳平力有加。

若秉兵權持大纛,紅旗女將敢爭差。

話說朵那女用計除了此賊,連地方都得寧靜。此計真神鬼不知,做得伶伶俐俐,忽術娘子愈歎其奇。後來忽術娘子因苦痛丈夫,害了一場怯弱之病,接了許多醫人,再也醫不好。那些醫人並無天理之心,見那個醫人醫好了幾分,這個人走將來便說那個醫人許多用藥不是之處,要自己一鼓而擒之,都將來塞在荷包裡﹔見那個人用暖藥,他偏用寒藥﹔見那個人用平藥,他偏用虎狼藥﹔不管病人死活,只要自己趁銀子。偉兀氏原是大富張宦之家,凡是醫人,無不垂涎,見他家來接,不勝欣幸之至。初始一個姓趙的來醫道:「我如今好造房子了。」又是一個姓錢的道:「我如今好婚男了。」又是一個姓孫的道:「我如今好嫁女了。」又是一個姓李的道:「我如今有棺材本了。」溫、涼、寒、燥、濕的藥一並並用,望、聞、問、切一毫不知,君、臣、佐、使全然不曉,王叔和的脈訣也不知是怎麼樣的,就是陳最良將《詩經》來接方用藥,「既見君子,云胡不瘳」,「之子於歸,言秣其馬」等方,也全然不解,將這個忽術娘子弄得七顛八倒,一絲兩氣,漸漸危篤。這朵那女雖然聰明能事,卻不曾讀得女科《聖惠方》,勉強假充醫人不得。見病勢漸危,無可奈何,只得焚一炷香禱告天地,剪下一塊股肉下來煎湯與娘子吃。那娘子已是幾日湯水不咽,吃了這湯覺得有味,漸漸回生,果是誠心所感。有詩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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