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窺新耳順,低祝膝之前。
不肖女峰蓮百拜祝椿齡六十呂柯看過一遍,心中驚喜不定道:「這明明是女兒祝父親的壽詩,我倒不知華老有這等一個才女,須留心訪問的確,好與子蒼作媒,也可完我一件報德之事。」因細將這詩默記在心。
眾門生又吃了一會酒,到晚散了,呂柯等不得進門,就忙忙走到書房中來,尋著司馬玄說道:「兄終日歎息天下沒有才女,小弟今日訪著一個,讀他的佳制,真令薛濤無色、易安減價。」司馬玄忙問道:「是真麼?兄莫要戲我!」呂柯道:「小弟怎敢戲兄!」司馬玄道:「若不相戲卻是何人?」呂柯就將華老祝壽、留飲書房、看見金扇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因取紙筆將前詩默出,遞與司馬玄看,道:「這不是他女兒做的,卻是何人?」司馬玄看了,贊不絕口道:「明明寫著『不肖女峰蓮』,自然是他女兒無疑,但不信他女兒香閨弱質,如何有此秀美之才?只怕其中還有代替之故,若果是真,這一番真令我司馬玄想殺也!」說罷,再拿起詩來顛倒細看,「前六句化腐為奇,藏巧若拙,已非近代才人所能,至於末二句,耳順切六十,又以低祝關合耳順,又以膝前繳出低祝,一段兒女愛慕父母情態,字字逗出。真匡夷所思,非靈心獨露,誰能辨此?兄須為小弟細訪!」呂柯因叫心腹家人到華衙去暗暗訪問。家人訪了來回覆道:「華老爺家這位小姐才一十六歲,生得如花似玉,兼且知書識字,做的詩文,華老爺也不能比他。華老爺愛如珍寶,恐有人求親,故不在人前露說一字,所以人都不知。」司馬玄聽了,喜得心花俱開,因說道:「我司馬玄千古相思,今日方有著落,縱然無緣,想死也不算虛死了!」呂柯道:「華老師官已尊矣,兄雖解元,若只如此求親,也還不在他眼裡。我想才人必定愛才,待小弟幾時借個因由,請他與兄一會,酒席間,將兄大才逞露與他一看,他屬意與兄,那時為兄作伐方有機會。」司馬玄道:「兄言最為有理!」
過了幾日,呂柯果然獨自又借補壽名色,備了一席盛酒,單請華岳一人。華岳因愛呂柯,卻不著情,只得來赴席,席中並無他人,只有司馬玄相陪。相見敘了姓名,方才坐席飲酒。原來華岳雖絕口不向人言,然心下卻也暗暗擇婿。席間,看見司馬玄少年發解,人物秀美,也十分注意。又見呂柯不住稱贊其才,要求老師面試,華岳心下想道:「就考他一考也不妨。」到換了席,大家散步,華岳因說道:「詩文雖曰小道,要求全美者也甚難。前日學生賤辰,承諸公見祝,長篇短章不為不多,然半屬套語,半屬陳言,求一首清新俊逸、賞心悅目迥不可得。今日蒙近思美情,祝之又祝,又幸會司馬兄少年美才,倘不吝珠玉,賜教一律,以志不朽,則學生六十之齡不為虛度矣!」呂柯聽了歡喜道:「門生敬祝之心,苦無可伸,子蒼兄大才,正好應老師之命,亦可為小弟借光。」因命取文房四寶。司馬玄遜道:「滿長安公卿尚難頌老太師盛德之萬一,況西蜀小子陋學之才,焉敢班門取罪?」說不了,家人又抬過一張書案在面前,筆硯擺得端端正正,又是一幅紅綾鋪下,濃磨好墨,只候司馬玄動筆。司馬玄原要以才自薦,又虛謙一兩句,遂提起筆來,便大著膽,依他女兒韻腳,竟和了一首道:
盡道周公聖,誰知曼倩仙。
道開三百輩,功著九重天。
北闕心常一,南山壽已千。
遠人都願祝,難得到樽前。
華老太師六十遐齡西蜀後學司馬玄頓首拜祝司馬玄寫完,叫人用鍼懸掛於廳壁之上,請華岳觀看。華岳看了又看,十分歡喜,因回身舉手稱謝道:「司馬兄高才,敏捷如此,我學生得此榮幸多矣!」因問道:「前日闈中佳卷,落在那一房,學生為何失親於兄?」呂柯忙答道:「司馬兄因有貴恙,不曾終場,所以見屈。」華岳道:「原來如此,只還可免學生五色迷目之誚。司馬兄異日定當大魁天下!」司馬玄遜謝:「不敢!」呂柯又請入席,大家復飲了半晌,方才起身。叫人收了紅綾詩卷,殷殷致謝而別。正是:
一首詩驚座,令人刮目前。
漫言仙路遠,才子到非難。
呂柯與司馬玄送了華岳起身回來,呂柯看著司馬玄又驚又喜,商議道:「兄這一首詩十分妙了,只不該用他令愛的原韻,恐怕老師動疑。」司馬玄道:「興之所至,一時信筆,只指望借韻腳之靈打動小姐,卻不思量到華老動疑,為之奈何?」呂柯道:「他今將詩已攜去,且看緣法如何。」
卻說華岳回到家中,將詩細細展玩,十分愛賞道:「不意蜀中倒有此異才。只是前日女兒的壽詩正是這四個韻腳,此生如何得知?況我府中嚴密,諒無人透露,若有人透露,他也不敢在我面前酬和。若說偶然相同,卻怎一字不差?此中莫非有天意耶?」因叫書童到書房中取了小姐的詩扇來,細將兩詩較看,真是一個秀龍雕虎,一個錦心繡口,不相上下。看了又看,暗暗歡喜道:「此二人真可謂天生一對,況此生青年發解,前程甚遠,明日招他為婿,也是快事。但不知女兒心下何如?」沉吟多時,就叫侍兒將紅綾詩卷傳與小姐去看。原來這小姐年雖十六,卻聰敏異常,詩書過目不忘,文章落筆便妙。父母愛惜就如掌上之珠,凡事任他性兒,半點不肯違拗,卻天生純孝,依依膝下,更生父母之憐。華岳留心要與他擇一個佳婿,卻怕人纏擾,每每戒家人不許浪傳,故京師中無人知道。
這日,小姐晚妝初罷,正焚香獨坐,忽侍兒傳送詩卷,小姐展開一看,見也是一首壽詩,句句都依他韻腳,而爭奇競險,大有並驅中原之意。小姐看了半晌,心下暗想道:「我這一首壽詩,自謂壓倒長安這些腐朽相公,不料西蜀小儒倒能出此雋思,明明步韻與我爭衡,真可怪也!又真可愛也!」看了半晌想道:「這韻腳他外人如何得知?想是父親與他說的了,父親許多壽詩不拿與我,今獨拿這首詩與我看,必有深意。不是為我擇婿,便是怪我恃才,以此銷我矜心,叫我怎生回對?若十分贊好,未免憐才著相,父親道我有心;若只微詞相許,未免燒琴煮鶴,父親又道我無目不肯服善。」想了半晌道:「我自有主意。」叫侍兒取筆硯花箋,又題和一首道:
塗抹原兒女,風流自謫仙。
駿馳春草路,芳襲晚春天。
顛倒言惟五,尋思頌欲千。
漫言三百遠,還在二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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