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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

更新时间:2021-01-29 13:20:30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

得便宜處笑嘻嘻,不遂心時暗自悲。

誰識天公顛倒用,得便宜處失便宜。

近時有一人,姓強,平日好佔便宜,倚強凌弱,裡中都懼怕他,熬出一個渾名,叫做強得利。一日,偶出街市行走,看見前邊一個單身客人,在地檢了一個兜肚兒,提起頗重,想來其中有物,慌忙趕上前,攔住客人,說道:「這兜肚是我腰間脫下來的,好好還我。」客人道:「我在前面走,你在後面來,如何倒是你腰間脫下來的?好不通理。」強得利見客人不從,就攀手去搶,早扯住兜肚上一根帶子。兩下你不鬆,我不放,街坊人都走攏來,問其緣故。二人各爭執是自己的兜肚兒,眾人不能剖判。其中一個老者開言道:「你二人口說無憑,且說兜肚中什麼東西,合得著,便是他的。」強得利道:

「誰耐煩與你猜謎道白?我只認得自己的兜肚,還我便休,若不還時,與你並個死活。」只這句話,眾人已知不是強得利的兜肚了。多有懼怕強得利的,有心幫襯他,便上前解勸道:

「客人,你不識此位強大哥麼?是本地有名的豪傑。這兜肚,你是地下撿的,料非己物,就把來結識了這位大哥,也是理所當然。」客人被勸不過,便道:「這兜肚果然不是小人的,只是財可義取,不可力奪。既然列位好言相勸,小人情願將兜肚打開,看是何物。若果有些彩頭,分作三股。小人與強大哥各得一股,那一股送與列位們做個利市,店中共飲三杯,以當酬勞。」那老者道:「客官最說得是。強大哥且放手,都交付與老漢手裡。」老者取兜肚打開看時,中間一個大布包,包中又有三四層紙,裹著光光兩綻雪花樣的大銀,每錠有十兩重。強得利見了這兩錠銀子,愛不可言,就使欺心起來,便道:「論起三股分開,可惜鏨壞了這兩個錁兒。我身邊有幾兩散碎銀子,要去買生口的,把來與客人,留下這錁兒與我罷。」

一頭說,一頭在腰裡摸將出來三四個零碎包兒,湊起還稱不上四兩銀子,連眾人吃酒東道都在其內,客人如何肯放,兩下又爭嚷起來。又有人點撥客人道:「這位強大哥不是好惹的,你多少得些彩去罷。」老者也勸道:「客官,這四兩銀子,都把與你,我們眾人這一股不要了。那一日不吃酒,省了這東道,奉承你二位罷。」口裡說時,那兩錠銀子在老者手中,已被強得利擘手搶去了。那客人沒奈何,只得留了這四兩銀子。

強得利道:「雖然我身邊沒有碎銀,前街有個酒店,是我舅子開的。有勞眾位多時,少不得同去一坐。」眾人笑道:「恁地時,連客官也去吃三杯,今後就做個相識。」一行十四五人,同走到前街朱三郎酒店裡大樓上坐下。強得利一來白白裡得了這兩錠大銀,心中歡喜,二來感謝眾人幫襯,三來討了客人的便宜,又賴了眾人一股利市,心上也未免有些不安。況且是自己舅子開張的酒店,越要賣弄,好酒好食,只顧教搬來,吃得個不亦樂乎。眾人個個醉飽,方才撒手。共吃了三兩多銀子,強得利教記在自家帳上。眾人們出作別,各自散訖。客人乾淨得了四兩銀子,也自歸家去了。

過了兩日,強得利要買生口,舅子店裡又來取酒錢,家中別無銀兩,只得把那兩錠雪白樣的大銀,在一個傾銀鋪裡去傾銷,指望加出些銀水。那銀匠接銀在手,翻覆看了一回,手內顛上幾顛,問道:「這銀子那裡來的?」強得利道:「是交易上來的。」銀匠道:「大郎被人哄了。這是鐵胎假銀,外邊是細絲,只薄薄一層皮兒,裡頭都是鉛鐵。」強得利不信,只要鏨開。銀匠道:「鏨壞時,大郎莫怪。」銀匠動了手,乒乒乓乓,鏨開一個口子,那銀皮裂開,裡面露出假貨。強得利看了,自也不信,一生不曾做折本的交易,自作自受,埋怨不得別人。坐在櫃桌邊,呆呆的對著這兩錠銀子,只顧看。引下許多人進店,都來認那鐵胎銀的,說長說短。

強得利心中越氣,正待尋事發作,只見門外兩個公差走入,大喝一聲,不由分說,將鏈子扣了強得利的頸,連這兩錠銀子,都解到一個去處來。原來本縣庫上錢糧收了幾錠假銀,知縣相公暗差做公的在外緝訪。這兜肚裡銀子,不知是何人掉下的,那錠樣正與庫上的相同,因此被做公的拿了,解上縣堂。知縣相公一見了這錠樣,認定是造假銀的光棍,不容分訴,一上打了三十毛板,將強得利送入監裡,要他賠補庫上這幾錠銀子,三日一比較,強得利無可親何,只得將田產變價上庫,又央人情在知縣相公處,說明這兩錠銀子的來歷。知縣相公聽了分上,饒了他罪名,釋放寧家。共破費了百外銀子。一個小小家當,弄得七零八落,被裡中做下幾句口號,傳做笑話。道是:

強得利,強得利,做事全不濟。得了兩錠寡鐵,破了百金家計。公堂上毛板是我打來,酒店上東道別人吃去。似此折本生涯,下次莫要淘氣。從今改強為弱,得利喚做失利。再來嚇裡欺鄰,只怕縮不上鼻涕。

這段話,叫做《強得利貪財失彩》,正是「得便宜處失便宜」。如今再講一個故事,叫做《陸五漢硬留合色鞋》,也是為討別人的便宜,後來弄出天大的禍來。正是:

爽口食多應損胃,快心事過必為殃。

話說國朝弘治年間,浙江杭州府城,有一少年子弟,姓張名藎,積祖是大富之象。幼年也曾上學攻書,只因父親早喪,沒人拘管,把書本拋開,專與那些浮浪子弟往來,學就一身吹彈蹴踘,慣在風月場中賣弄,煙花陣裡鑽研。因他生得風流俊俏,多情知趣,又有錢鈔使費,小娘們多有愛他的,奉得神魂顛倒,連家裡也不思想。妻子累諫不止,只索由他。

一日,正值春間,西湖上桃花盛開。隔夜請了兩個名妓,一個喚做嬌嬌,一個喚做倩倩,又約了一般幾個子弟,教人喚下湖船,要去遊玩。自己打扮起來,頭戴一頂時樣縐紗巾,身穿著銀紅吳綾道袍,時邊繡花白綾襖兒,腳下白綾襪,大紅鞋,手中執一柄書畫扇子。後面跟一個垂髫標緻小廝,叫做清琴,是他的寵童,左臂上掛著一件披風,左手拿著一張弦子、一管紫簫,都是蜀錦制成囊兒盛裹。離了家中,望錢塘門搖擺而來,卻打從十官子巷中經過,忽然抬頭,看見一家臨街樓上,有個女子,揭開簾兒、潑那梳妝殘水。那女子生得甚是嬌豔。怎見得?有《清江引》為證:

誰家女兒,委實的好,賽過西施貌。面如白粉團,鬢似烏雲繞。若得他近身時,魂靈兒都掉了。

張藎一見,身子就酥了半邊,便立住腳,不肯轉身,假意咳嗽一聲。那女子潑了水,正待下簾,忽聽得咳嗽聲響,望下觀看,一眼瞧見個美貌少年,人物風流,打扮喬畫,也凝眸流盼。兩面對覷,四目相視,那女子不覺微微而笑。張藎一發魂不附體,只是上下相隔,不能通話。正看間,門裡忽走出個中年人來。張藎慌忙迴避。等那人走遠,又復走轉看時,女子已下簾進去。站立一回,不見蹤影,教清琴記了門面,明日再來打探。臨行時,還回頭幾次。那西湖上,平常是他的腳邊路,偏這日見了那女子,行一步,懶一步,就如走幾百里山路一般,甚是厭煩。出了錢塘門,來到湖船上。那時兩個妓女,和著一班子弟,都已先到。見張藎上船,俱走出船頭相迎。張藎下了船,清琴把衣服、弦子、簫兒放下。稍子開船,向湖心中去。那一日天色晴明,堤上桃花含笑,柳葉舒眉,往來踏春士女,攜酒挈榼,紛紛如蟻。有詩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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