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太守斷死孩兒
春風秋月足風流,不分紅顏易白頭﹔
試把人心比松柏,幾人能為歲寒留?
這四句詩,泛論春花秋月,惱亂人心,所以才子有悲秋之辭,佳人有傷春之詠。往往詩謎寫恨,目語傳情,月下幽期,花間密約,但圖一刻風流,不顧終身名節。這是兩下相思,各還其債,不在話下。又有一等男貪而女不愛,女愛而男不貪,雖非兩相情願,卻有一片精誠。如冷廟泥神,朝夕焚香拜禱,也少不得靈動起來。其緣短的,合而終睽﹔倘緣長的,疏而轉密。這也是風月場中所有之事,亦不在話下。又有一種男不慕色,女不懷春,志比精金,心如堅石,沒來由被旁人播弄,設圈設套,一時失了把柄,墮其術中,後事悔之無及。如宋時玉通禪師,修行了五十年,因觸了知府柳宣教,被他設計,教妓女紅蓮假扮寡婦借宿,百般誘引,壞了他的戒行。這般會合,那些個男歡女愛,是偶然一念之差。如今再說個誘引寡婦失節的,卻好與玉通禪師的故事做一對兒。
正是:
未離恩山休問道,尚沉欲海莫參禪。
話說宣德年間,南直隸揚州府儀真縣有一民家,姓丘名元吉,家頗饒裕。娶妻邵氏,姿容出眾,兼有志節。夫婦甚相愛重。相處六年,未曾生育,不料元吉得病身亡。邵氏年方二十三歲,哀痛之極,立志守寡,終身永無他適。不覺三年服滿,父母家因其年少,去後日長,勸他改嫁。叔公丘大勝,也叫阿媽來委曲譬喻他幾番。那邵氏心如鐵石,全不轉移,設誓道:「我亡夫在九泉之下,邵氏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繩上死。」眾人見他主意堅執,誰敢再去強他!自古云:「呷得三斗醋,做得孤孀婦。」孤孀不是好守的。
替邵氏從長計較,倒不如明明改個丈夫,雖做不得上等人,還不失為中等,不到得後來出丑。正是:
作事必須踏實地,為人切莫務虛名。
邵氏一口說了滿話,眾人中賢愚不等,也有嘖嘖誇獎他的,也有似疑不信,睜著眼看他的。誰知邵氏立心貞潔,閨門愈加嚴謹。止有一侍婢,叫做秀姑,房中作伴,針指營生,一小廝叫做得貴,年方十歲,看守中門。一應薪水買辦,都是得貴傳遞。童什已冠者,皆遣出不用。庭無閒雜,內外肅然。如此數年,人人信服。那個不說邵大娘少年老成,治家有法。
光陰如箭,不覺十週年到來。邵氏思念丈夫,要做些法事追。叫得貴去請叔父丘大勝來商議,延七眾僧人,做三晝夜功德,邵氏道:「奴家是寡婦,全仗叔公過來主持道場。」大勝應允。
語分兩頭,卻說鄰近新搬來一個漢子,姓支名助,原是破落戶,平昔不守本分,不做生理,專一在街坊上趕熱管閒事過活。聞得人說邵大娘守寡貞潔,且是年輕標緻,天下難得。支助不信,不論早暮,常在丘家門首閒站。果然門無雜人,只有得貴小廝買辦出入。支助就與得貴相識,漸漸熟了。
閒話中,問得貴:「聞得你家大娘生得標緻,是真也不?」得貴生於禮法之家,一味老實,遂答道:「標緻是真。」又問道:
「大娘也有時到門前看街麼?」得貴搖手道:「從來不曾出中門,莫說看街,罪過罪過!」一日得貴正買辦素齋的東西,支助撞見,又問道:「他家買許多素品為什麼?」得貴道:「家主十週年,做法事要用。」支助道:「幾時?」得貴道:「明日起,三晝夜,正好辛苦哩!」支助聽在肚裡,想道:「既追薦丈夫,他必然出來拈香,我且去偷看一看,什麼嘴臉?真像個孤孀也不?」卻說次日,丘大勝請到七眾僧人,都是有戒行的,在堂中排設佛像,鳴鐃擊鼓,誦經禮簽,甚是志誠。丘大勝勤勤拜佛。邵氏出來拈香,晝夜各只一次,拈過香,就進去了。支助趁這道場熱鬧,幾遍混進去看,再不見邵氏出來的。又問得貴,方知日間只晝食拈香一遍。支助到第三日,約莫晝食時分,又踅進去,閃在槅子旁邊隱看。見那些和尚都穿著袈裟,站在佛前吹打樂器,宣和佛號。香火道人在道場上手忙腳亂的添香換燭。本家止有得貴,只好往來答應,那有功夫照管外邊,就是丘大勝同著幾個親戚,也都呆看和尚吹打,那個來稽查他。少頃邵氏出來拈香,被支助看得仔細。常言:
「若要俏,添重孝。」縞素妝束,加倍清雅。分明是:
廣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裡來。
支助一見,遍體酥麻了,回家想念不已。是夜,道場完滿,眾僧直至天明方散。邵氏依舊不出中堂了。支助無計可施,想著:「得貴小廝老實,我且用心下釣子。」其時五月端五日,支助拉得貴回家,吃雄黃酒。得貴道:「我不會吃酒,紅了臉時,怕主母嗔罵。」支助道:「不吃酒,且吃只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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