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媒婆又笑道:「小姐怎這等性急?此時園外又沒人過,等我再看一看,就同你下樓去罷。」莊玉燕雖依他不下樓,卻走離瞭樓窗口,直走到牆外看不見的所在站著。張媒婆道:「小姐原來這等真誠!小姐倒未必有人看見。我且問小姐,城中一個有名的風流元公子,昨日曾打從園外樓下過,不知小姐可曾看見?」莊玉燕正色道:「張娘娘,這就說得沒理了!我一個閨中女子,甚麼元公子、方公子,忽然問起我來?」張媒婆道:「我是閒話兒問問。」莊玉燕道:「張娘娘雖是閒話,倘被侍兒聽見,傳到老爺耳朵裡,大家不便。」張媒婆聽了,吐舌道:「小姐面前,原來說不得戲話的,這等是我老身不是了!」
莊玉燕道:「不是我敢唐突張娘娘,我老爺與奶奶家教,從來如此!」張媒婆見說不入,便不敢開口,只得又說些混話,就同下樓來。又留吃了些點心茶,就辭了出來。一路上想道:
「我才透得一句,早被他數說了許多,若再說些不尷尬話兒,定然要打罵了!這等烈性女子,如何講得私情?我幾乎被他誤了。」又想道:「事既不成,怎好受他銀子?欲退還他,卻又捨不得,莫若只含糊兩日,再作區處。」因走到元晏家來回覆。元晏接著,忙問道:「事情妥了麼?」張媒婆道:「也說不得妥,也說不得不妥。」元晏道:「這是為何?」張媒婆道:
「今日他家請內眷賞菊,沒工夫說話,只得回來,隔一日再去,方有的信。」元晏道:「怎如此不巧?張娘娘千萬留心,我望信甚急!」張媒婆道:「元相公不消著急,消停一日,我自然上心,不消吩咐。」遂辭了回來。
卻說張媒婆才走到自家門前,只見一個家人立著等他。見他回來,因說道:「張娘娘回來了,我家太太尋你去說話。」張媒婆道:「沈阿叔呀,可曉得花太太尋我做甚?」家人道:「我們不知,只說叫你就去。」張媒婆道:「既如此說,只得同你走來。」原來這花太太的女兒,叫做花素英,就是定與元晏為妻的。張媒婆走到,見花太太道:「不知有何事呼喚老身?」花太太道:「素英小姐,我前日帶他到虎丘看菊花,在船上不知被簾子抓,又不知頭梳鬆了,將一枝珠花不見了,如今失了對。要尋你替他成配一對,你可到房中去見他。」張媒婆道:
「可惜!可惜!不知是甚麼樣兒,等我去看看。」遂走起身,到後樓來,見了素英小姐道:「小姐,怎就將一枝珠花失落了?」
素英道:「不知怎生就失落了。」張媒婆道:「是怎樣兒,可拿來我看看,不知可好配?」素英便叫丫鬟:「去拿點心茶來,與張娘娘吃。」丫鬟去了,素英見身旁無人,因低低對張媒婆說道:「我花不曾不見,因有一件事要央你,假說不見珠花,方好來尋你。」張媒婆道:「不知小姐有甚事央我?」素英道:
「我昨日在虎丘看菊,船泊在一個酒樓對面,只見酒樓上一少年秀才,在那裡看菊花飲酒,甚是風流。他看見我十分留意,我問船上人,有認得他是唐季龍,有名秀才。張媒娘,你是我心腹人,我不瞞你,我見他甚是掛意。今央你替我尋見唐秀才,說昨日虎丘相見的就是我,約他在那裡會一會,我自重重謝你!」張媒婆道:「小姐說的就是唐季龍相公麼?果然好個人兒,怪不得小姐動情!」花素英道:「你原來認得他?」
張媒婆道:「我怎麼認不得他?他人兒雖是少年風流,但只是生性有些難說話。我替他講了幾頭親事,他嫌不好道歹,再不肯便應承。我如今正有莊家一頭親事,要與他說,小姐的事既吩咐我,我自留心去說。但小姐須要細密,若吹風兒到元相公耳朵裡,他就惱我個死哩!」素英道:「這頭親事,爹爹原替我配錯了!我聞得他不學好,整日在外面不是嫖,就是纏人家婦女,你提他怎麼?」因在妝盒裡取了二兩銀子,遞與張婆道:「這銀子你拿去買果子吃,央你的事,須替我在心!」
張媒婆接了銀子,道:「小姐待我不薄,我自然替小姐上心,不消小姐再三吩咐。」遂辭謝出來。心中暗笑道:「他夫妻兩個,男的央我去偷婆娘,女的央我去養漢,以我看來,正是人配就的一對好夫妻,毫釐不錯,他反說配錯了。」又想道:
「元公子男求女,原是個難題目,自然不成﹔花小姐女求男,這個題目還容易做。兩樁買賣做成一樁,趁他些銀子也好。」
主意定了,過得一兩日,真個走到唐辰家裡來。
這日唐辰正留莊臨在家,小飲了半日,方才別去。忽張媒婆走來,看見唐辰,因說道:「唐相公好春色!」唐辰酣酣的答道:「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何緣得入來?張媒娘說的親事,再沒有一頭好的,今日就有好的,也不須開口了。」張媒婆笑道:「唐相公這等揀精揀肥的主顧,就有正經的好大親事,我也沒這些氣力與你纏了。今有送上門,又巧又好的小親事,與你做個媒,你肯重重謝我麼?」唐辰笑道:「這又是張娘娘的奇談了,親事便是親事,有甚麼大親事、小親事?」張娘婆笑道:「唐相公好文章不知做了千千萬萬,怎這樣一個題目便解不來?」唐辰道:「實是懵懵解不來。」張媒婆道:「我便解與唐相公聽,只要唐相公嘴穩些!」唐辰道:「我學生從來守口如瓶,倒不勞吩咐。」張媒婆道:「這等便好!娶來一世做夫妻,便是大親事﹔一時間遇著,你貪我愛,便就是小親事。」
唐辰道:「這等說來,是姦淫之事了。你也不知我唐季龍是個正人君子,豈為此禽獸之行?」張媒婆笑道:「唐相公不要假撇清,你的來蹤去跡我已知道了。」唐辰笑道:「我唐季龍從不曾鑽穴相窺,又不曾投梭折齒,有甚來蹤去跡?」張媒婆道:
「唐相公不要嘴強,你虎丘看菊飲酒的事發了,還要假惺惺瞞我。」唐辰聽了,只認做莊家議親之事,便大聲說道:「我與莊老爺看菊飲酒,是詩文一脈,就是他女兒要將許配與我,況有王相公為媒,自是明公正氣之事,又不瞞人,何為事發?」
張媒婆道:「這頭親事,我正想著要說與唐相公,不知你們也講動了,就講成,這媒人原要我做,此乃是大親事了。不是他,唐相公再去想。」唐辰道:「虎丘看菊,惟此而已,再無別事。」張媒婆道:「唐相公,你在酒樓上吃酒時節,可有一隻大酒船泊在你樓下?」唐辰想想道:「是有一隻酒船泊在樓下。」張媒婆道:「船中簾下,一個美貌女子,你可曾看見麼?」
唐辰又想一想道:「是有一個女子在簾下。」張媒婆道:「唐相公曾對著那女子笑麼?」唐辰笑道:「這個卻不曾。」張媒婆道:
「你道那女子是誰家的?」唐辰道:「不知。」張媒婆道:「他是花知州的小姐。他對我說,那日看見唐相公留意於他,又對他笑。他又見唐相公人物風流,十分動情,意思要與唐相公會一會,故央我來見你。這便是你貪我愛的小親事。」唐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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