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
何為七不彈?
聞喪者不彈,奏樂不彈,事冗不彈,不淨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
何為八絕?
總之清奇幽雅,悲壯悠長。此琴撫到盡美盡善之處,嘯虎聞而不吼,哀猿聽而不啼。乃雅樂之好處也。」
伯牙聽見他對答如流,猶恐是記問之學,又想道:「就是記問之學,也虧他了,我再試他一試。」此時已不似在先「你我」之稱了。又問道:「足下既知樂理,當時孔仲尼鼓琴於室中,顏回自外入,聞琴中有幽沉之聲,疑有貪殺之意。怪而問之。仲尼曰:『吾適鼓琴,見貓方捕鼠,欲其得之,又恐其失之。此貪殺之意,遂露於絲桐。』始知聖門音樂之理,入於微妙。假如下官撫琴,心中有所思念,足下能聞而知之否?」
樵夫道:「《毛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大人試撫弄一過,小子任心猜度。若猜不著時,大人休得見罪。」伯牙將斷弦重整,沉思半晌。其意在於高山,撫琴一弄。樵夫贊道:
「美哉洋洋乎!大人之意,在高山也。」伯牙不答。又凝神一會,將琴再鼓。其意在於流水。樵夫又贊道:「美哉湯湯乎!
志在流水!」
只兩句道著了伯牙的心事。伯牙大驚,推琴而起,與子期施賓主之禮。連呼:「失敬失敬!石中有美玉之藏。若以衣貌取人,豈不誤了天下聖士!先生高名雅姓?」樵夫欠身而答:
「小子姓鐘,名徽,賤字子期。」伯牙拱手道:「是鐘子期先生。」
子期轉問:「大人高姓,勞任何所?」伯牙道:「下官俞瑞,仕於晉朝,因修聘上國而來。」子期道:「原來是伯牙大人。」伯牙推子期坐於客位,自己主席相陪。命童子點茶,茶罷,又命童子取酒共酌。伯牙道:「借此攀話,休嫌簡褻。」子期稱「不敢」。童子取過瑤琴,二人入席飲酒。伯牙開言又問:「先生聲口是楚人了,但不知尊居何處?」子期道:「離此不遠,地名馬安山集賢村,便是荒居。」伯牙點頭道:「好個集賢村!」
又問:「道藝何為?」子期道:「也就是打柴為生。」伯牙微笑道:「子期先生,下官也不該僭言,似先生這等抱負,何不求取功名,立身於廊廟,垂名於竹帛?卻乃齎志林泉、混跡樵牧,與草木同朽,竊為先生不取也。」子期道:「實不相瞞,舍間上有年邁二親,下無手足相輔。彩樵度日,以盡父母之餘年。雖位為三公之尊,不忍易我一日之養也。」伯牙道:「如此大孝,一發難得。」二人杯酒酬酢了一會,子期寵辱無驚。
伯牙愈加愛重,又問子期「青春多少?」子期道:「虛度二十有七。」伯牙道:「下官年長一旬。子期若不見棄,結為兄弟相稱,不負知音契友。」子期笑道:「大人差矣。大人乃上國名公,鐘徽乃窮鄉賤子,怎敢仰攀?有辱俯就。」伯牙道: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下官碌碌風塵,得與高賢結契,實乃生平之萬幸。若以富貴貧賤為嫌,覷俞瑞為何等人乎!」
遂命童子重添爐火,再熱名香,就船艙中與子期頂禮八拜。伯牙年長為兄,子期為弟,今後兄弟相稱,生死不負。拜罷,復命取暖酒再酌。子期讓伯牙上坐。伯牙從其言。換了懷箸,子期下席。兄弟相稱,彼此談心敘話。正是:
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
談論正濃,不覺月淡星稀,東方發白。船上水手都起身收拾篷索,整備開船。子期起身告辭。伯牙捧一杯酒遞於子期,把子期之手歎道:「賢弟,我與你相見何太遲,相別何太早!」子期聞言,不覺淚珠滴於杯中。子期一飲而盡,斟酒回敬伯牙,二人各有眷戀不捨之意。伯牙道:「愚兄余情不盡,意欲曲延賢弟同行數日,未知可否?」子期道:「小弟非不欲相從,怎奈二親年老,『父母在,不遠游。』」伯牙道:「既是二位尊人在堂,回去告過二親,到晉陽來看愚兄一看,這就是『游必有方』了。」子期道:「小弟不敢輕諾而寡信。許了賢兄,就當踐約。萬一稟命於二親,二親不允,使仁兄懸望於數千里之外,小弟之罪更大矣。」伯牙道:「賢弟真所謂至誠君子。也罷,明年還是我來看賢弟。」子期道:「仁兄明歲何時到此?小弟好伺候尊駕。」伯牙屈指道:「昨夜是中秋節,今日天明,是八月十六日了。賢弟,我來仍在仲秋中五六日奉訪。若過了中旬,遲到季秋月分,就是爽信,不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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