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耿埴去,鄧氏歡天喜地道:「咱與你來往了幾時,從不曾痛快睡得一夜。今日攮刀的道,明日他的官轉了員外,五鼓去伏待到任。我道夜間我懶得開門,你自別處去歇,攆了他去,咱兩個且快活一夜。」
兩個打了些酒兒,在房裡你一口,我一口吃個爽利。到得上燈,只聽得董文來叫門,兩個忙把酒肴收去,鄧氏去開,便嚷道:「你道不回了,咱閉好了門,正待睡個安耽覺兒,又來鳥叫喚!」董文道:「咱怕你獨自個宿寒冷,回來陪你。」逕往裡邊來。耿埴聽了,記得前日桶裡悶得慌,逕往 下一躲。
只見進得房來,鄧氏大嚷道:「叫你不要回,偏要回來!
如今門是咱開了,誰為你冷冰冰夜裡起來關門?」董文道:
「嫂子,咱記念你家來是好事。夜間冷,咱自靠一靠門去罷,嫂子不要惱。」鄧氏道:「咱不起來!」還把一 被自己滾在身,道:「你自去睡,不要在咱被裡鑽進鑽出凍了咱。」董文只得在腳後和衣自睡,倒也睡得著。苦是一個鄧氏,有了漢子不得在身邊,翻來覆去不得成夢,只嘓嘓噥噥把丈夫出氣。更苦是一個耿埴,一個在 上,一個在 下,遠隔似天樣,下邊又冷颼颼起來,凍得要抖,卻又怕上邊知覺,動也不敢動,聲也不敢作。
捱到三更,鄧氏把董文踢上兩腳道:「天亮了,快去!」董文失驚裡爬起來,便去煤爐裡取了火,砂鍋裡燒了些臉水,煮了些飯,安排些菜蔬,自己梳洗了,吃了飯,道:「嫂子,咱去。你吃的早飯咱已整治了,沒事便晏起來些。」鄧氏道:
「去便去,只恁瑣碎,把人睡頭攪醒了。」董文便輕輕把房拽上,一路把門靠了出去。
耿埴凍悶了半夜,才得爬出 來。鄧氏又道:「哥凍壞了。
快來趁咱熱被。」耿埴也便脫衣跳上 來。忽聽外邊推門響,耿埴道:「想忘了甚物又來也。」仍舊鑽入 下。董文一路進門來,鄧氏道:「是誰?」董文道:「是咱。適才忘替嫂子摁摁肩,蓋些衣服,放帳子,故此又來。」鄧氏嚷道:「扯鳥淡!教咱只道是賊,嚇得一跳,活攮刀子的!」董文聽了,不敢做聲,依舊靠門去了。可是:
意厚衾疑薄,情深語自重。
誰知不賢婦,心向別人濃。
這邊耿埴一時惱起,道:「有這等怪婦人!平日要擺佈殺丈夫,我屢屢勸阻不行,至今毫不知悔。再要何等一個恩愛丈夫?他意只是嚷罵,這真是不義的淫婦了。要他何用!」常時見 上一把解手刀,便掣在手要殺鄧氏。鄧氏不知道,正揭起了被,道:「哥快來,天冷凍壞了!」那耿埴並不聽他,把刀在他喉下一勒,只聽得跌上幾跌,鮮血迸流,可憐:
情衰結髮戀私天,謬胃恩情永不殊。
誰料不平挑壯士,身餐一劍血模糊。
人道前船便是後船眼。他今日薄董文,就是後日薄耿埴的樣子。只是與他斷絕往來夠了,但耿埴是個一勇之夫,只見目前的不義,便不顧平日的恩情,把一個惜玉憐香的情郎換做了殺人不眨眼的俠士,那惜手刃一婦人以舒不平之氣。此時耿埴見婦人氣絕,也不驚忙,也不顧慮,將刀藏在門檻下,就一逕走了。出門來,人都不覺。
晦氣是這白老兒。挑了擔水,推門直走進裡邊,並不見人。他傾了水,道:「難道董大嫂還未起來?若是叫不應,停會不見甚物事,只說咱老白不老實。叫應了去。」連叫幾聲,只是不應。還肩著這兩個桶在房門叫,又不見應,只得歇下了。走進房中,看見血淋淋的婦人死在 上,驚得魂不附體。
急走出門,叫道:「董家殺了人!」只見這些鄰舍一齊趕來道:
「是甚麼人殺的?」老白道:「不知道,咱挑水來,叫人不應,看時已是殺死了。」眾人道:「豈有此理!這一定是你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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