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繁体)

第十六卷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

更新时间:2021-01-29 13:19:33

口裡糊糊塗涂,又說好些。總不過肉麻說話。鬱盛只揀那幾句要緊的記得明明白白在心。須臾雲收雨散,莫大姐整一整頭髻,頭眩眼花的,走下牀來。鬱盛先此已把酒飯與轎夫吃過了,叫他來打著轎,挽扶莫大姐上轎去了。鬱盛回來,道是占了彩頭,心中歡喜,卻又得了他心腹裡的話。笑道:「咤異,咤異,那知他要與楊二郎逃去,盡把相約的事,對我說了。又認我做了楊二郎,你道好笑麼?我如今將錯就錯,顧下了船,到那晚剪他這綹,落得載他娘在別處去受用幾時,有何不可?」鬱盛是個不學好的人,正撓著的癢處,以為得計。

一面料理船隻,只等到期行事。不在話下。

且說莫大姐歸家,次日病了一日酒,昨日到鬱家之事,猶如夢裡,多不十分記得。只依稀影響,認做已約定楊二郎日子過了。收拾停當,只待起身。豈知楊二郎處,雖曾說過兩番,曉得有這個意思,反不曾精細叮嚀得,不做整備的。到了秋分這夜,夜已二鼓,莫大姐在家裡等候消息。只聽得外邊拍手響,莫大姐心照,也拍拍手開門出去。黑影中見一個人在那裡拍手,心裡道是楊二郎了。急回身進去,將衣囊箱籠,逐件遞出。那人一件件接了,安頓在船中。莫大姐恐怕有人瞧見,不敢用火,將房中燈滅了,虛鎖了房門,黑裡走出。那人扶了上船,如飛把船開了。船中兩個多是低聲細語,況是慌忙之際,莫大姐只認是楊二郎,急切辨不出來。莫大姐失張失志,歷碌了一日,下得船才心安。倦將起來,不及做什麼事,說得一兩句話,那人又不十分回答,莫大姐放倒頭和衣就睡著了去。比及天明,已在潞河,離家有百十里了。

撐開眼來,看那倉裡同坐的人,不是楊二郎,卻正是齊化門外的鬱盛。莫大姐吃了一驚道:「如何卻是你?」鬱盛笑道:

「那日大姐在獄廟歸來途中,到家下小酌,承大姐不棄,賜與歡會,是大姐親口約下我的,如何倒吃驚起來?」莫大姐呆了一回,仔細一想,才省起:「前日在他家吃酒,酒中淫媾之事,後來想是錯認,把真話告訴了出來。醒來記差,只說是約下楊二郎了,豈知錯約了他?今事已至此,說不得了,只得隨他去。只是怎生發付楊二郎啊?」因問道:「而今隨著哥哥到那裡去才好?」鬱盛道:「臨清是個大馬頭去處,我有個主人在那裡。我與你那邊去住了,尋生意做。我兩個一窩兒作伴,豈不快活?」莫大姐道:「我衣囊裡盡有些本錢,哥哥要營運時,足可生發度日的。」鬱盛道:「這個最好。」從此莫大姐竟同鬱盛到臨清去了。

話分兩頭。且說徐德衙門公事已畢,回到家裡,家裡悄沒一人,箱籠什物,皆已搬空。徐德罵道:「這歪刺姑一定跟得姦夫走了。」問一問鄰舍,鄰舍道:「小娘子一個夜裡不知去向。第二日我們看見門是鎖的了,不曉得裡面虛實。你老人家自想著,無過是平日有往來的人約的去。」徐德道:「有什麼難見處?料只在楊二郎家裡。」鄰舍道:「這猜得著,我們也是這般說。」徐德道:「小人平日家醜須瞞列位不得,今日做出事來,眼見得是楊二郎的緣故。這事少不得要經官,有煩兩位做一做見證。而今小人先到楊家去問一問下落,與他鬧一場則個。」鄰舍道:「這事情那一個不知道的。到官時,我們自然講出公道來。」徐德道:「有勞,有勞。」當下一忿之氣,奔到楊二郎家裡。恰好楊二郎走出來,徐德一把扭住道:「你把我家媳婦子拐在那裡去藏過了?」楊二郎雖不曾做這事,卻是曾有這話關著心的,驟然聞得,老大吃驚,口裡嚷道:「我那知這事!卻來嫌我。」徐德道:「街坊上有那一個不曉得你營勾了我媳婦子?你還要賴哩。我與你見官去。還我人來!」

楊二郎道:「不知你家嫂子幾時不見了?我好耽耽在家裡,卻來問我要人,就見官,我不相干。」徐德那聽他分說,只是拖住了交付與地方,一同送到城上兵馬司來。徐德衙門情熟,為他的多。兵馬司先把楊二郎下在鋪裡,次日徐德就將奸拐事情,在巡城察院衙門告將下來,批與兵馬司嚴究。兵馬審問楊二郎。楊二郎初時只推無干。徐德拉同地方眾口證他有奸,兵馬喝叫加上刑法,楊二郎熬不過,只得招出平日通姦往來是實。兵馬道:「姦情既真,自然是你拐藏了。」楊二郎道:

「只是平日有奸,逃去一事,委實與小人無涉。」兵馬又喚地方徐德問道:「他妻子莫氏,還有別個姦夫麼?」徐德道:「並無別人,只有楊二郎奸稔是真。」地方也說道:「鄰里中也只曉楊二郎是姦夫,別一個不見說起。」兵馬喝楊二郎道:「這等還要強辨,你實說拐來藏在那裡。」楊二郎道:「其實不在小的處,小的知他在那裡?」兵馬大怒,喝叫重重夾起,必要他說。楊二郎只得又招道:「曾與小的商量要一同逃去,這說話是有的。小的不曾應承,故此未約得定。而今卻不知怎的不見了?」兵馬道:「既然曾商量同逃,而今走了,自然知情。

他無非私下藏過,只圖混賴一時。背地裡卻去奸宿。我如今收在監中,三日五日一比,看你藏得到底不成!」遂把楊二郎監下,隔幾日就帶出鞠問一番。楊二郎只是一般說話,招不出人來。徐德又時時來催稟。不過做楊二郎屁股不著,打得些屈棒,毫無頭緒。楊二郎正是俗語所云:

從前作事,沒興齊來。

烏狗吃食,白狗當災。

楊二郎當不過屈打,也將霹誣枉禁事情,在上司告下來。

提到別衙門去問,卻是徐德家裡實實沒了人,姦情又招是真的,不好出脫得他。有矜疑他的,教他出了招帖,許下賞錢,募人緝訪,然是十個人內,倒有九個說楊二郎藏過了是真的,那個說一聲其中有冤枉?此亦是楊二郎淫人妻女應受的果報。

女色從來是禍胎,姦淫誰不惹非災?

雖然逃去渾無涉,亦豈無端受枉來。

且不說這邊楊二郎受累,累年不決的事。再表鬱盛自那日載了莫大姐,到了臨清地方,貸間閒房住下,兩人行其淫樂,混過了幾時。莫大姐終久有這楊二郎在心裡,身子雖現隨著鬱盛,畢竟是勉強的。終日價沒心設想,哀聲歎氣。鬱盛豈初綢繆相處了兩個月。看看兩下裡各有些嫌憎,不自在起來。鬱盛自想道:「我目下用他的帶來的東西,須有盡時。

我又不會做生意,日後怎生結果?況且是別人的妻小,留在身邊,到底怕露將出來,不是長便。我也要到自家裡去的,那裡守得定在這裡!我不如尋個主兒賣了他。他模樣盡好,倒也值得百十兩銀子。我得他這些身價,與他身邊帶來的許多東西,也儘夠受用了。」打聽得臨清渡口驛前樂戶魏媽媽家裡養著許多粉頭,是個興頭的鴇兒,要的是女人。尋個人去與他說了。魏媽只做訪親來相探望,看過了人物,還出了八十兩價錢,交兑明白,只要抬人去。鬱盛哄著莫大姐道:「這魏媽媽是我家外親,極是好情分。你我在此異鄉,圖得與他做個相識,往來也不寂寞。魏媽媽前日來望過了你,你今日也去還拜他一拜才是。」莫大姐女眷心性,巴不得尋個頭腦,外邊去走走的。見說了,即便梳妝起來。鬱盛就去顧了一乘轎,把莫大姐竟抬到魏媽家裡。莫大姐看見魏媽媽笑嘻嘻相頭相腳,只是上下看覷,大刺刺的不十分接待。又見許多粉頭在面前,心裡道:「什麼外親?看來是個衏■人家了。」吃了一杯茶,告別起身。魏媽媽笑道:「你還要到那裡去?」莫大姐道:「家去。」魏媽媽道:「還有什麼家裡?你已是此間人了。」

莫大姐吃一驚道:「這怎麼說?」魏媽媽道:「你家鬱官兒得了我八十兩錢子,把你賣與我家了。」莫大姐道:「那有此話?我身子是自家的,誰賣得我!」魏媽媽道:「什麼自家不自家,銀子已拿得去了。我那管你!」莫大姐道:「等我去和那天殺的說個明白。」魏媽媽道:「此時他跑自家的道兒,敢走過七八里路了,你那裡尋他去?我這裡好道路,你安心住下了罷,不要討我殺威棒兒吃!」莫大姐情知被鬱盛所賺,叫起撞天屈來,大哭了一場。魏媽媽喝住,只說要打。眾粉頭做好做歉的來勸住。莫大姐原是立不得貞節牌坊的,到此地位,落了圈套,沒計奈何,只得和光同塵,隨著做娼妓罷了。此亦是莫大姐做婦女不學好,應受的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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