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繁体)

第三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更新时间:2021-01-29 13:19:20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

世事翻騰似轉輪,眼前凶吉未為真。

請看久久分明應,天道何曾負善人?

聞得老郎們相傳的說話,不記得何州甚縣,單說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長未娶,家中只有個老母,自家賣油為生。一日,挑了油擔出門,中途因裡急走上茅廁大解,拾得一個布裹肚,內有一包銀子,約莫有三十兩。金孝不勝歡喜,便轉擔回家,對老娘說道:「我今日造化,拾得許多銀子。」老娘看見,倒吃了一驚,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來的麼?」金孝道:「我幾曾偷慣了別人的東西,卻恁般說?早是鄰捨不曾聽得哩!這裹肚,其實不知什麼人遺失在茅坑旁邊,喜得我先看見了,拾取回來。我們做窮經紀的人,容易得這注大財?

明日燒個利市,把來做販油的本錢,不強似賒別人的油賣?」

老娘道:「我兒,常言道:『貧富皆由命。』若你命該享用,不生在挑油擔的人家來了。依我看來,這銀子雖非是你設心謀得來的,也不是你辛苦掙來的,只怕無功受祿,反受其殃。這銀子不知是本地人的,遠方客人的?又不知可是自家的,或是借貸來的?一時間失脫了,抓尋不見,這一場煩惱非小,連性命都要陷了,也不可知。曾聞古人裴度還帶積德。你今日原到拾銀之處,看有甚人來尋,便引來還他原物,也是一番陰德,皇天必不負你。」金孝是個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訓了一場,連聲應道:「說得是!說得是!」放下銀包裹肚,跑到那茅廁邊去,只見鬧嚷嚷的一叢人,圍著一個漢子,那漢子氣忿忿的叫天叫地。金孝上前問其緣故。原來那漢子是他方客人,因登東解脫了裹肚,失了銀子,抓尋不著,只道卸下茅坑,喚幾個潑皮來,正要下去淘摸,街上人都擁著閒看。金孝便問客人道:「你銀子有多少?」客人胡亂應道:「有四五十兩。」金孝老實,便道:「可有個白布裹肚麼?」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正是!正是!是你著,還了我,情願出賞錢。」眾人中有快嘴的便道:「依著道理,平半分也是該的。」金孝道:

「真個是我拾得,放在家裡。你只隨我去便有。」眾人都想道:

「拾得錢財,巴不得瞞過了人﹔那曾見這個人倒去尋主兒還他,也是異事!」金孝和客人動身時,這伙人一哄都跟了去。金孝到了家中,雙手兒捧出裹肚,交還客人。客人檢出銀包看時,曉得原物不動,只怕金孝要他出賞錢,又怕眾人喬主張他平半分,反使欺心,賴著金孝,道:「我的銀子原說有四五十兩,如今只剩得這些,你匿過一半了,可將來還我!」金孝道:

「我才拾得回來,就被老娘逼我出門,尋訪原主還他,何曾動你分毫!」那客人賴定短少了他的銀兩。金孝負屈忿恨,一個頭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頭髮提起,像只小雞一般,放翻在地,捻著拳頭便要打。引得金孝七十歲的老娘,也奔出門前叫屈。眾人都有些不平,似殺陣般嚷將起來。恰好縣尹相公在這街上過去,聽得喧嚷,歇了轎,吩咐做公的拿來審問。眾人怕事的,四散走開去了。也有幾個大膽的,站在旁邊,看縣尹相公怎生斷這公事。

卻說做公的將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縣尹面前,當街跪下,各訴其情。一邊道:「他拾了小人的銀子,藏過一半不還。」一邊道:「小人聽了母親言語,好意還他,他反來圖賴小人。」縣尹問眾人:「誰做證見?」眾人都上前稟道:「那客人脫了銀子,正在茅廁邊抓尋不著,卻是金孝自走來承認了,引他回去還他,這是小人們眾目共睹。只銀子數目多少,小人不知。」縣令道:「你兩下不須爭嚷,我自有道理。」教做公的帶那一干人到縣來。縣尹升堂,眾人跪在下面。縣尹教取裹肚和銀子上來,吩咐庫吏把銀子兑准回覆。庫吏復道:「有三十兩。」縣主又問客人:「你的銀子是許多?」客人道:「五十兩。」縣主道:「你看見他拾取的?還是他自家承認的?」客人道:「實是他親口承認的。」縣主道:「他若是要賴你的銀子,何不全包都拿了,卻只藏一半,又自家招認出來?他不招認,你如何曉得?可見他沒有賴銀之情了。你失的銀子是五十兩,他拾的是三十兩,這銀子不是你的了,必然另是一個人失落的。」

客人道:「這銀子實是小人的。小人情願只領這三十兩去罷。」

縣尹道﹔「數目不同,如何冒認得去!這銀兩合斷與金孝領去,奉養母親。你的五十兩,自去抓尋。」金孝得了銀子,千恩萬謝的,扶著老娘去了。那客人已經官斷,如何敢爭,只得含羞噙淚而去。眾人無不稱快。這叫做:

「欲圖他人,翻失自己。自己羞慚,他人歡喜。」

看官,今日聽我說「金釵鈿」這樁奇事,有老婆的翻沒了老婆,沒老婆的翻得了老婆,只如金孝和客人兩個,圖銀子的翻失了銀子,不要銀子的反得了銀子。事跡雖異,天理則同。

卻說江西贛州府石城縣,有個魯廉憲,一生為官清介,並不要錢,人都稱為「魯白水」。那魯廉憲與同縣顧僉事累世通家。魯家一子,雙名學曾﹔顧家一女,小名阿秀:兩下面約為婚,來往間親家相呼,非止一日。因魯奶奶病故,廉憲同著孩兒,在於任所,一向遷延,不曾行得大禮。誰知廉憲在任,一病身亡。學曾扶柩回家,守制三年,家事愈加消乏,只存下幾間破房子,連口食都不週了。

顧僉事見女婿窮得不像樣,遂有悔親之意,與夫人孟氏商議道:「魯家一貧如洗,眼見得六禮難備,婚娶無期。不若別求良姻,庶不誤女兒終身之托。」孟夫人道:「魯家雖然窮了,從幼許下的親事,將何辭以絕之?」顧僉事道:「如今只差人去說:男長女大,催他行禮。兩邊都是宦家,各有體面,說不得『沒有』兩個字,也要出得他的門,入得我的戶。那窮鬼自知無力,必然情願退親,我就要了他休書,卻不一刀兩斷?」孟夫人道:「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只怕他倒不肯。」顧僉事道:「在家從父,這也由不得他。你只慢慢的勸他便了。」當下孟夫人走到女兒房中說知此情。阿秀道:「婦人之義,從一而終。婚姻論財,夷虜之道。爹爹如此欺貧重富,全沒人倫,決難從命。」孟夫人道:「如今爹爹去催魯家行禮,他若行不起聘,倒願退親,你只索罷休。」阿秀道﹔

「說那裡話!若魯家力不能聘,孩兒情願矢志終身,決不改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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