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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

更新时间:2021-01-24 15:13:38

想罷, 袖了帖儿,徑來尋黛玉.剛過了沁芳亭,忽見岫煙顫顫巍巍的迎面走來.寶玉忙問:“姐姐那里去?"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寶玉听了詫异,說道:“他為人孤癖,不合時宜,万人不入他目.原來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岫煙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過十年的鄰居,只一牆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煉,我家原寒素,賃的是他廟里的房子,住了十年,無事到他廟里去作伴.我所認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貧賤之交,又有半師之分.因我們投親去了,聞得他因不合時宜, 權勢不容,竟投到這里來.如今又天緣湊合,我們得遇,舊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當日. "寶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閒云, 原來有本而來.正因他的一件事我為難,要請教別人去.如今遇見姐姐,真是天緣巧合,求姐姐指教。”說著,便將拜帖取与岫煙看.岫煙笑道:“他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 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 男不男',成個什么道理。”寶玉听說,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個些微有知識的,方給我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樣才好,竟沒了主意,正要去問林妹妹,可巧遇見了姐姐。”岫煙听了寶玉這話,且只顧用眼上下細細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語說的聞名不如見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這帖子給你, 又怪不得上年竟給你那些梅花.既連他這樣,少不得我告訴你原故. 他常說:古人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只有兩句好,說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他自稱檻外之人'.又常贊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稱畸人'的,你就還他個世人'.畸人者,他自稱是畸零之人,你謙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稱檻外之人',是自謂蹈于鐵檻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檻內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寶玉听了,如醍醐灌頂,噯喲了一聲,方笑道:“怪道我們家廟說是鐵檻寺'呢,原來有這一說.姐姐就請,讓我去寫回帖。”岫煙听了,便自往櫳翠庵來.寶玉回房寫了帖子,上面只寫"檻內人寶玉熏沐謹拜"几字,親自拿了到櫳翠庵,只隔門縫儿投進去便回來了.

因又見芳官梳了頭,挽起□來,帶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發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當中分大頂,又說:“冬天作大貂鼠臥兔儿帶,腳上穿虎頭盤云五彩小戰靴, 或散著褲腿,只用淨襪厚底鑲鞋。”又說:“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別致. "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稱心,又說:“既如此,你出門也帶我出去.有人問,只說我和茗煙一樣的小廝就是了。”寶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來。”芳官笑道:“我說你是無才的.咱家現有几家土番,你就說我是個小土番儿.況且人人說我打聯垂好看,你想這話可妙? "寶玉听了,喜出意外,忙笑道:“這卻很好.我亦常見官員人等多有跟從外國獻俘之种,圖其不畏風霜,鞍馬便捷.既這等,再起個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況且這兩种人自堯舜時便為中華之患,晉唐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們有福,生在當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億兆不朽, 所以凡歷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頭緣遠來降. 我們正該作踐他們,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這樣著,你該去操習弓馬, 學些武藝,挺身出去拿几個反叛來,豈不進忠效力了.何必借我們,你鼓唇搖舌的, 自己開心作戲,卻說是稱功頌德呢。”寶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賓服,八方宁靜,千載百載不用武備.咱們雖一戲一笑,也該稱頌,方不.負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

人自為妥貼甚宜.寶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究竟賈府二宅皆有先人當年所獲之囚賜為奴隸,只不過令其飼養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習憨戲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鑾帶,穿折袖.近見寶玉將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將葵官也扮了個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發,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腳又伶便, 打扮了又省一層手.李紈探春見了也愛,便將寶琴的□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個小童, 頭上兩個丫髻,短襖紅鞋,只差了涂臉,便儼是戲上的一個琴童.湘云將葵官改了,換作"大英".因他姓韋,便叫他作韋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 之語,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 官身量年紀皆极小,又极鬼靈,故曰□官.園中人也喚他作" 阿□"的,也有喚作"炒豆子"的.寶琴反說琴童書童等名太熟了,竟是□字別致,便換作"□童".因飯后平儿還席,說紅香圃太熱,便在榆蔭堂中擺了几席新酒佳肴. 可喜尤氏又帶了佩鳳偕鴛二妾過來游頑.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過來的,今既入了這園,再遇見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二語不錯,只見他們說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憑丫鬟們去伏侍,且同眾人一一的游頑. 一時到了怡紅院,忽听寶玉叫"耶律雄奴",把佩鳳,偕鴛,香菱三個人笑在一處,問是什么話,大家也學著叫這名字,又叫錯了音韻,或忘了字眼,甚至于叫出"野驢子" 來,引的合園中人凡听見無不笑倒.寶玉又見人人取笑,恐作賤了他,忙又說:“海西福朗思牙, 聞有金星玻璃寶石,他本國番語以金星玻璃名為溫都里納'.如今將你比作他,就改名喚叫溫都里納'可好?"芳官听了更喜,說:“就是這樣罷。”因此又喚了這名.眾人嫌拗口,仍翻漢名,就喚"玻璃".

閒言少述,且說當下眾人都在榆蔭堂中以酒為名,大家頑笑,命女先儿擊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藥, 大家約二十來人傳花為令,熱鬧了一回.因人回說:“甄家有兩個女人送東西來了。”探春和李紈尤氏三人出去議事廳相見,這里眾人且出來散一散.佩鳳偕鴛兩個去打秋千頑耍, 寶玉便說:“你兩個上去,讓我送。”慌的佩鳳說:“罷了,別替我們鬧亂子,倒是叫`野驢子'來送送使得。”寶玉忙笑說:“好姐姐們別頑了,沒的叫人跟著你們學著罵他。”偕鴛又說:“笑軟了,怎么打呢.掉下來栽出你的黃子來。”佩鳳便赶著他打.

正頑笑不絕,忽見東府中几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賓天了。”眾人听了,唬了一大跳,忙都說:“好好的并無疾病,怎么就沒了?"家下人說:“老爺天天修煉,定是功行圓滿, 升仙去了。”尤氏一聞此言,又見賈珍父子并賈璉等皆不在家,一時竟沒個著己的男子來,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妝飾,命人先到玄真觀將所有的道士都鎖了起來,等大爺來家審問.一面忙忙坐車帶了賴升一干家人媳婦出城.又請太醫看視到底系何病. 大夫們見人已死,何處診脈來,素知賈敬導气之術總屬虛誕,更至參星禮斗,守庚申, 服靈砂,妄作虛為,過于勞神費力,反因此傷了性命的.如今雖死,肚中堅硬似鐵,面皮嘴唇燒的紫絳皺裂.便向媳婦回說:“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燒脹而歿。”眾道士慌的回說:“原是老爺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們也曾勸說`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爺于今夜守庚申時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脫去皮囊, 自了去也。”尤氏也不听,只命鎖著,等賈珍來發放,且命人去飛馬報信.一面看視這里窄狹, 不能停放,橫豎也不能進城的,忙裝裹好了,用軟轎抬至鐵檻寺來停放,掐指算來, 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賈珍方能來到.目今天气炎熱,實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擇了日期入殮.壽木已系早年備

下寄在此廟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開喪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場來等賈珍.

榮府中鳳姐儿出不來, 李紈又照顧姊妹,寶玉不識事体,只得將外頭之事

暫托了几個家中二等管事人.賈□,賈□,賈珩,賈瓔,賈菖,賈菱等各有執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將他繼母接來在宁府看家.他這繼母只得將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帶來,一并起居才放心.

且說賈珍聞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賈蓉是有職之人.禮部見當今隆敦孝弟,不敢自專, 具本請旨.原來天子极是仁孝過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見此本,便詔問賈敬何職.禮部代奏:“系進士出身,祖職已蔭其子賈珍.賈敬因年邁多疾,常養靜于都城之外玄真觀. 今因疾歿于寺中,其子珍,其孫蓉,現因國喪隨駕在此,故乞假歸殮。”天子听了,忙下額外恩旨曰:“賈敬雖白衣無功于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 入彼私第殯殮.任子孫盡喪禮畢扶柩回籍外,著光祿寺按上例賜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欽此。”此旨一下,不但賈府中人謝恩,連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稱頌不絕.賈珍父子星夜馳回,半路中又見賈□賈□二人領家丁飛騎而來, 看見賈珍,一齊滾鞍下馬請安.賈珍忙問:“作什么?"賈□回說:“嫂子恐哥哥和侄儿來了,老太太路上無人,叫我們兩個來護送老太太的。”賈珍听了,贊稱不絕,又問家中如何料理. 賈□等便將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廟,怕家內無人接了親家母和兩個姨娘在上房住著.賈蓉當下也下了馬,听見兩個姨娘來了,便和賈珍一笑.賈珍忙說了几聲"妥當",加鞭便走,店也不投,連夜換馬飛馳.一日到了都門,先奔入鐵檻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 坐更的聞知,忙喝起眾人來.賈珍下了馬,和賈蓉放聲大哭,從大門外便跪爬進來,至棺前稽顙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嚨都啞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齊見過.賈珍父子忙按禮換了凶服, 在棺前俯伏,無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視物,耳不聞聲,少不得減些悲戚, 好指揮眾人.因將恩旨備述与眾親友听了.一面先打發賈蓉家中料理停靈之事.賈蓉得不得一聲儿,先騎馬飛來至家,忙命前廳收桌椅,下□扇,挂孝幔子,門前起鼓手棚牌樓等事. 又忙著進來看外祖母兩個姨娘.原來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著,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頭們作活計,他來了都道煩惱.賈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几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体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摟頭就打,嚇的賈蓉抱著頭滾到怀里告饒.尤三姐便上來撕嘴,又說:“等姐姐來家,咱們告訴他. "賈蓉忙笑著跪在炕上求饒,他兩個又笑了.賈蓉又和二姨搶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 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眾丫頭看不過,都笑說:“熱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覺, 他兩個雖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沒有奶奶了.回來告訴爺,你吃不了兜著走. "賈蓉撇下他姨娘,便抱著丫頭們親嘴:“我的心肝,你說的是,咱們讒他兩個。”丫頭們忙推他,恨的罵:“短命鬼儿,你一般有老婆丫頭,只和我們鬧,知道的說是頑, 不知道的人,再遇見那髒心爛肺的愛多管閒事嚼舌頭的人,吵嚷的那府里誰不知道, 誰不背地里嚼舌說咱們這邊亂帳。”賈蓉笑道:“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都夠使的了.從古至今,連漢朝和唐朝,人還說髒唐臭漢,何況咱們這宗人家.誰家沒風流事,別討我說出來. 連那邊大老爺這么利害,璉叔還和那小姨娘不干淨呢.鳳姑娘那樣剛強, 瑞叔還想他的帳.那一件瞞了我!"賈蓉只管信口開合胡言亂道之間,只見他老娘醒了,請安問好,又說:“難為老祖宗勞心,又難為兩位姨娘受委屈,我們爺儿們感戴不盡.惟有等事完了,我們合家大小,登門去磕頭。”尤老人點頭道:“我的儿,倒是你們會說話.親戚們原是該的。”又問:“你父親好?几時得了信赶到的?"賈蓉笑道:“才剛赶到的,先打發我瞧你老人家來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說著,又和他二姨擠眼,那尤二姐便悄悄咬牙含笑罵:“很會嚼舌頭的猴儿崽子,留下我們給你爹作娘不成!"賈蓉又戲他老娘道:“放心罷,我父親每日為兩位姨娘操心,要尋兩個又有根基又富貴又年青又俏皮的兩位姨爹,好聘嫁這二位姨娘的.這几年總沒揀得,可巧前日路上才相准了一個. "尤老只當真話,忙問是誰家的,二姊妹丟了活計,一頭笑,一頭赶著打.說:“媽別信這雷打的。”連丫頭們都說:“天老爺有眼,仔細雷要緊!"又值人來回話:“事已完了,請哥儿出去看了,回爺的話去。”那賈蓉方笑嘻嘻的去了.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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