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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更新时间:2021-01-24 15:13:26

正說話時, 頂頭果見賴大進來.寶玉忙籠住馬,意欲下來.賴大忙上來抱住腿.寶玉便在鐙上站起來, 笑攜他的手,說了几句話.接著又見一個小廝帶著二三十個拿掃帚簸箕的人進來,見了寶玉,都順牆垂手立住,獨那為首的小廝打千儿,請了一個安.寶玉不識名姓, 只微笑點了點頭儿.馬已過去,那人方帶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門,門外又有李貴等六人的小廝并几個馬夫,早預備下十來匹馬專候.一出了角門,李貴等都各上了馬,前引傍圍的一陣煙去了,不在話下.

這里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說:“只會騙人的錢,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麝月笑勸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這樣靈藥!你只靜養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著手。”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那里鑽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 "唬的小丫頭子篆儿忙進來問:“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儿也蹭了進來.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里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墜儿只得前湊.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內罵道:“要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儿疼的亂哭亂喊.麝月忙拉開墜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這會子鬧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 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儿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儿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后罵他.今儿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儿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听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二爺今儿千叮嚀万囑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去,晚也去,帶了去早清靜一日。”

宋嬤嬤听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親來,打點了他的東西,又來見晴雯等,說道:“姑娘們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們教導他,怎么攆出去?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儿。”晴雯道:“你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与我們無干。”那媳婦冷笑道:“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說話,雖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說,一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說.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便是叫名字, 從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儿, 各處貼著叫万人叫去,為的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儿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兩個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來挑這個了!過一日嫂子閒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們當著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体統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我們里頭的規矩.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有什么分證話,且帶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來找二爺說話.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來,我也跑來,我們認人問姓,還認不清呢!"說著,便叫小丫頭子:“拿了擦地的布來擦地!"那媳婦听了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賭气帶了墜儿就走.宋媽媽忙道:“怪道你這嫂子不知規矩,你女儿在這屋里一場,臨去時,也給姑娘們磕個頭.沒有別的謝禮,便有謝禮,他們也不希罕,不過磕個頭,盡了心.怎么說走就走?"墜儿了,只得翻身進來, 給他兩個磕了兩個頭,又找秋紋等.他們也不睬他.那媳婦□聲歎气,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閃了風, 著了气,反覺更不好了,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只見寶玉回來, 進門就□聲跺腳.麝月忙問原故,寶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歡歡的給了這個褂子, 誰知不防后襟子上燒了一塊,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論。”一面說,一面脫下來.麝月瞧時,果見有指頂大的燒眼,說:“必定是手爐里的火迸上了.這不值什么, 赶著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個能干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說著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個媽媽送出去. 說:“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別給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舊拿回來,說:“不但能干織補匠人,就連裁縫繡匠并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么,都不敢攬。”麝月道:“這怎么樣呢!明儿不穿也罷了。”寶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說了,還叫穿這個去呢.偏頭一日燒了,豈不掃興。”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我瞧瞧罷.沒個福气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寶玉笑道:“這話倒說的是. "說著,便遞与晴雯,又移過燈來,細看了一會.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象界線似的界密了,怕還可混得過去。”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里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寶玉忙道:“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說,一面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 若不做,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著.便命麝月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這雖不很象,若補上,也不很顯。”寶玉道:“這就很好,那里又找哦□嘶國的裁縫去。”晴雯先將里子拆開,用茶杯口大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針紉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后, 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气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伏在枕上歇一會.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一時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時又命拿個拐枕与他靠著.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摳摟了,怎么處!"寶玉見他著急, 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一時只听自鳴鐘已敲了四下,剛剛補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絨毛來.麝月道:“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寶玉忙要了瞧瞧,說道:“真真一樣了。”晴雯已嗽了几陣,好容易補完了,說了一聲:“補雖補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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