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黛玉笑道:“意思卻有,只是措詞不雅.皆因你看的詩少,被他縛住了.把這首丟開,再作一首,只管放開膽子去作。”
香菱听了, 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只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异.李紈,寶釵,探春,寶玉等听得此信,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瞧看他.只見他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寶釵笑道:“這個人定要瘋了!昨夜嘟嘟噥噥直鬧到五更天才睡下, 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見他起來了,忙忙碌碌梳了頭就找顰儿去.一回來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這會子自然另作呢。”寶玉笑道:“這正是`地靈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歎說可惜他這么個人竟俗了, 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寶釵笑道:“你能夠象他這苦心就好了,學什么有個不成的。”寶玉不答.
只見香菱興興頭頭的又往黛玉那邊去了.探春笑道:“咱們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沒有. "說著,一齊都往瀟湘館來.只見黛玉正拿著詩和他講究.眾人因問黛玉作的如何.黛玉道:“自然算難為他了,只是還不好.這一首過于穿鑿了,還得另作。”眾人因要詩看時,只見作道:
非銀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涂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余容猶可隔帘看.寶釵笑道:“不象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個色' 字倒還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這也罷了,原來詩從胡說來,再遲几天就好了。”香菱自為這首妙絕,听如此說,自己掃了興,不肯丟開手,便要思索起來.因見他姊妹們說笑, 便自己走至階前竹下閒步,挖心搜膽,耳不旁听,目不別視.一時探春隔窗笑說道:“菱姑娘,你閒閒罷。”香菱怔怔答道:“
閒'字是十五刪的,你錯了韻了。”眾人听了, 不覺大笑起來.寶釵道:“可真是詩魔了.都是顰儿引的他!"黛玉道:“圣人說,`誨人不倦',他又來問我,我豈有不說之理。”李紈笑道:“咱們拉了他往四姑娘房里去,引他瞧瞧畫儿,叫他醒一醒才好。”
說著, 真個出來拉了他過藕香榭,至暖香塢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著睡午覺,畫繒立在壁間, 用紗罩著.眾人喚醒了惜春,揭紗看時,十停方有了三停.香菱見畫上有几個美人,因指著笑道:“這一個是我們姑娘,那一個是林姑娘。”探春笑道:“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快學罷。”說著,頑笑了一回.
各自散后,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臥下,兩眼鰥鰥,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去了.一時天亮,寶釵醒了,听了一听,他安穩睡了,心下想:“他翻騰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這會子乏了,且別叫他。”正想著,只听香菱從夢中笑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寶釵听了,又是可歎,又是可笑,連忙喚醒了他, 問他:“得了什么?你這誠心都通了仙了.學不成詩,還弄出病來呢。”一面說,一面梳洗了, 會同姊妹往賈母處來.原來香菱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于夢中得了八句.梳洗已畢,便忙錄出來,自己并不知好歹,便拿來又找黛玉.剛到沁芳亭,只見李紈与眾姊妹方從王夫人處回來,寶釵正告訴他們說他夢中作詩說夢話.眾人正笑,抬頭見他來了,便都爭著要詩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