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水亭處處齊紈動,帘卷朱樓罷晚妝.
秋夜即事
絳芸軒里絕喧嘩,桂魄流光浸茜紗.
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濕栖鴉.
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
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
女儿翠袖詩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輕.
卻喜侍儿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因這几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風騷妖艷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贊.因此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的.寶玉亦發得了意,鎮日家作這些外務.
誰想靜中生煩惱,忽一日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來進去只是悶悶的.園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漫之時,坐臥不避,嘻笑無心,那里知寶玉此時的心事. 那寶玉心內不自在,便懶在園內,只在外頭鬼混,卻又痴痴的.茗煙見他這樣,因想与他開心,左思右想,皆是寶玉頑煩了的,不能開心,惟有這件,寶玉不曾看見過.想畢,便走去到書坊內,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与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 引寶玉看.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了便如得了珍寶.茗煙又囑咐他不可拿進園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著走呢。”寶玉那里舍的不拿進園去,踟躕再三,單把那文理細密的揀了几套進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自己密看.那粗俗過露的,都藏在外面書房里.
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 早飯后,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著, 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正看到"落紅成陣",只見一陣風過,把樹頭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 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
回來只見地下還有許多,寶玉正踟躕間,只听背后有人說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寶玉一回頭, 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挂著花囊,手內拿著花帚.寶玉笑道:“好,好,來把這個花掃起來,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這里的水干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 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淨。”
寶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幫你來收拾。”黛玉道:“什么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迭,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給我瞧,好多著呢。”寶玉道:“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 真真這是好書!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一面說,一面遞了過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 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看,不到一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余香滿口.雖看完了書,卻只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誦.
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
傾國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只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 好好的把這淫詞艷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說到"欺負"兩個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紅了,轉身就走.寶玉著了急,向前攔住說道:“好妹妹,千万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個癩頭黿吞了去, 變個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說的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揉著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這個調儿,還只管胡說.
呸,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槍頭.'"寶玉听了,笑道:“ 你這個呢?我也告訴去。”林黛玉笑道:“你說你會過目成誦,難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