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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宁府寶玉會秦鐘

更新时间:2021-01-24 15:22:42


話說周瑞家的送了劉姥姥去后,便上來回王夫人話.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丫鬟們時,方知往薛姨媽那邊閒話去了.周瑞家的听說,便轉出東角門至東院,梨香院來.剛至院門前,只見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釧儿者,和一個才留了頭的小女儿站在台階坡上頑.見周瑞家的來了,便知有話回,因向內努嘴儿. 周瑞家的輕輕掀帘進去,只見王夫人和薛姨媽長篇大套的說些家務人情等語周瑞家的不敢惊動,遂進里間來.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儿,坐在炕里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儿正描花樣子呢.見他進來,寶釵才放下筆,轉過身來,滿面堆笑讓:“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忙陪笑問:“姑娘好?"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說:“這有兩三天也沒見姑娘到那邊逛逛去,怕是你寶兄弟沖撞了你不成?"寶釵笑道:“那里的話.只因我那种病又發了,以這兩天沒出屋子。”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該趁儿請個大夫來,好生開個方子,認真吃几劑,一勢儿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紀倒下個病根儿,也不是頑的。”寶釵听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藥.為這病請大夫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你什么名醫仙藥,從不見一點儿效.后來還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

周瑞家的因問:“不知是個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說了,我們也記著,說与人知道,倘遇見這樣病,也是行好的事。”寶釵見問,乃笑道:“不用這方儿還好,若用了這方儿,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晒干,和在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周瑞家的忙道:“噯!這么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寶釵道:“所以說那里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日的露水十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寶釵道:“竟好,自他說了去后,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今從南帶至北,現在就埋在梨花樹底下呢。”周瑞家的又問道:“這藥可有名子有呢?"寶釵道:“有.這也是那癩頭和尚說下的,叫作`冷香丸'。”周瑞家的听點頭儿,因又說:“這病發了時到底覺怎么著?"寶釵道:“也不覺甚怎么著,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周瑞家的還欲說話時,忽听王夫人問:“誰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了,趁便回了劉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見王夫人無語,方欲退出,薛姨媽忽又笑:“你且站住.我有一宗東西,你帶了去罷。”說著便叫香菱.只听帘櫳響處,才和金釧頑的那個小丫頭進來了,問:“奶奶叫我作什么?"薛姨媽道:“把匣里的花儿拿來。”香菱答應了,向那邊捧了個小錦匣來.薛姨媽道:“這是宮里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儿的,何不給們姊妹們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王夫人道:留著給寶丫頭戴罷,又想著他們作什么。”薛姨媽道:“姨娘不知道,寶丫頭古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儿粉儿的。”

說著,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門,見金釧仍在那里晒日陽儿.周瑞家的問他道:“那香菱小丫頭子,可就是常說臨上京時買的,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個丫頭子么?"金釧道:“可不就是他。”正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的便拉了他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會,因向金釧儿笑道:“倒好個模樣儿,竟有些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金釧儿笑道:“我也是這們說呢。”周瑞家的問香菱:“你几歲投身到這里?"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几歲了?本是那里人?"香菱听問,都搖頭說:“不記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釧儿听了,倒為歎息傷感一回.

一時間周瑞家的攜花至王夫人正房后頭來.原來近日賈母說孫女儿們太多,一處擠著倒不方便,只留寶玉黛玉二人這邊解悶,卻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人這邊房后三間小抱廈內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如今周瑞家的故順路先往這里,只見几個小丫頭子都在抱廈內听呼喚呢.迎春的丫鬟司棋与探春的丫鬟待書二正掀帘子出來,手里都捧著茶鐘,周瑞家的便知他們姊妹在一處坐著呢,遂進入房,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圍棋.周瑞家的將花送上,說明緣故.二人忙住棋,都欠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周瑞家的答應了,因說:“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丫鬟道:“那屋里不是四姑娘?"周瑞家的听了,便往這邊屋里來.只見惜春正同水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一處頑耍呢,見周瑞家的進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里正和智能儿說,我明儿也剃了頭同他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儿戴在那里呢?"說著,大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畫來收了.

周瑞家的因問智能儿:“你是什么時候來的?你師父那禿歪剌往那里去了?智能儿道:“我們一早就來了.我師父見了太太,就往于老爺府內去了,叫我在里等他呢。”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銀子可曾得了沒有?"智能儿搖儿說:“我不知道。”惜春听了,便問周瑞家的:“如今各廟月例銀子是誰管著?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管著。”惜春听了笑道:“這就是了.他師父一來,余信的就赶上來,和他師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為這事了。”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勞叨了一會,便往鳳姐儿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后窗下,隔著玻璃窗戶,見李紈在炕上歪著睡覺呢,遂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入鳳姐中.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丰儿坐在鳳姐房中門檻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擺儿叫他往東屋里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躡手躡足往東邊房里來,只見奶子正拍著姐儿睡覺呢.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姐儿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奶子搖頭.正說著,只听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處,平儿拿著大銅出來,叫丰儿舀水進去.平儿便到這邊來,一見了周瑞家的便問:“你老人家又了來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說送花儿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匣子,拿了四枝,轉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兩枝來,先叫彩明吩咐道:“送那邊府里給小蓉大奶奶戴去。”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謝.

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穿過了穿堂,抬頭忽見他女儿打扮著才從他婆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跑來作什么?"他女儿笑道:“媽一向身上好?我家里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出去,什么事情這樣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己先到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子請太太的安去.媽還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儿偏偏的來了個劉姥姥,我自己多事,為他跑半日,這會子又被姨太太看見了,送這几枝花儿与姑娘奶奶們.這會子還沒送清呢.你這會子跑了來,一定有什么事。”他女儿笑道:“你老人家倒會猜.實對老人家說,你女婿前儿因多吃了兩杯酒,和人分爭,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衙門里,要遞解還鄉.所以我來和你老人家商議商議,這個分,求那一個可了事呢?"周瑞家的听了道:“我就知道呢.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且家去等我,我給林姑娘送了花儿去就回家去.此時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閒,你回去等我.這有什么,忙的如此。”女儿听說,便回去了,又說:“媽,好快來。”周瑞家的道:“是了.小人儿家沒經過什么事,就急得你這樣了。”說,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頑呢.周瑞家的進笑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儿与姑娘帶來了。”寶玉听說,便先問:“什花儿?拿來給我。”一面早伸手接過來了.開匣看時,原來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儿.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周瑞家的听了,一聲儿不言語.寶玉便問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邊去了。”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那里,因回話去了,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了。”寶玉道:“寶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這几日也不過邊來?"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寶玉听了,便和丫頭說:“誰去瞧瞧?說我与林姑娘打發了來請姨太太姐姐安,問姐姐是什么病,現吃什么藥.論理我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里來,也著了些涼,异日再親自來看罷。”說著,茜雪便應去了.周瑞家的自去,無話.原來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教女人來討情分.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利,把這些事也放在心上,晚間只求求鳳姐儿便完了.至掌燈時分,鳳姐已卸了妝,來見王夫人話:“今儿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咱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進鮮的回去,一并都交給他們帶了去罷?"王夫人點頭.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的禮已經打點了,派誰送去呢?"王夫人道:“你瞧誰閒著,就叫他們去四個女就是了,又來當什么正經事問我。”鳳姐又笑道:“今日珍大嫂子來,請我明日去逛逛,明日倒沒有什么事情。”王夫人道:“有事沒事都害不著什么.每常他請,有我們,你自然不便意,他既不請我們,單請你,可知是他誠心叫你散淡散,別辜負了他的心,便有事也該過去才是。”鳳姐答應了.當下李紈,迎,探等妹們亦來定省畢,各自歸房無話.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听了,也要跟了逛去.姐只得答應,立等著換了衣服,姐儿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宁府.早有賈珍之妻氏与賈蓉之妻秦氏婆媳兩個,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了姐,必先笑嘲一陣,一手攜了寶玉同入上房來歸坐.秦氏獻茶畢,鳳姐因說:“你請我來作什么?有什么好東西孝敬我,就快獻上來,我還有事呢。”尤氏秦氏未答話,地下几個姬妾先就笑說:“二奶奶今儿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二奶奶。”正說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寶玉因問:“大哥哥今日不在家么?"尤氏道:出城与老爺請安去了.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里作什么?何不也去逛逛?”

秦氏笑道:“今儿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這里,想書房里呢,寶叔何不去瞧一瞧?"寶玉听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著,忙什么?"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著,別委曲著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過來就罷了.鳳姐說道:“既這么著,何不請進這秦小爺來,我也瞧一瞧.難道見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們,打海摔的慣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乍見了你這破落戶,還被人笑死了呢。”鳳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就罷了,竟叫這小孩子笑話我不?"賈蓉笑道:“不是這話,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儿,嬸子見了,沒的生。”鳳姐道:“憑他什么樣儿的,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我看,給你一頓好嘴巴。”賈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著,就帶他來。”

說著,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后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態,靦腆含糊,慢鳳姐作揖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問他:几歲了,讀什么書,弟兄几個,學名喚什.秦鐘一一答應了.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鐘,并未備得表禮來,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儿.平儿知道鳳姐与秦氏厚密,雖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儉,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与來人送過去.鳳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

那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什么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窶'二字限人,世間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忽然寶玉問他讀什么書.秦鐘見問,而答以實話.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后,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那里坐去,省得鬧你們。”于是二人進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与鳳姐擺酒果,面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儿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万看著我,不要理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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