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不記其日.那日已將入都時,卻又聞得母舅王子騰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進京去有個嫡親的母舅管轄著,不能任意揮霍揮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從人愿。”因和母親商議道:“咱們京中雖有几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進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著租賃与人,須得先著几個人去打掃收拾才好。”他母親道:“何必如此招搖!咱們這一進京,原該先拜望親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兩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們先能著住下,再慢慢的著人去收拾,豈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亂起身,咱們這工夫一窩一拖的奔了去,豈不沒眼色。”他母親道:“你舅舅家雖升了去,還有你姨爹家.況這几年來,你舅舅姨娘兩處,每每帶信捎書,接咱們來.如今既來了,你舅舅雖忙著起身,你賈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們.咱們且忙忙收拾房屋,豈不使人見怪?你的意思我卻知道,守著舅舅姨爹住著,未免拘緊了你,不如你各自住著,好任意施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們別了這几年,卻要廝守几日,我帶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見母親如此說,情知扭不過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榮國府來.
那時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虧賈雨村維持了結,才放了心.又見哥哥升了邊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過了几日,忽家人傳報:“姨太太帶了哥儿姐儿,合家進京,正在門外下車。”喜的王夫人忙帶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廳,將薛姨媽等接了進去.姊妹們暮年相會,自不必說悲喜交集,泣笑敘闊一番.忙又引了拜見賈母,將人情土物各种酬獻了.合家俱廝見過,忙又治席接風.
薛蟠已拜見過賈政,賈璉又引著拜見了賈赦,賈珍等.賈政便使人上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不知世路,在外住著恐有人生事.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房,白空閒著,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里住下,大家親密些"等語.薛姨媽正要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縱性惹禍,遂忙道謝應允.又私与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難于此,遂亦從其愿.從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來這梨香院即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余間房屋,前廳后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門出入.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邊了.每日或飯后,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与賈母閒談,或与王夫人相敘.寶釵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作針黹,倒也十分樂業.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賈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約拘禁,料必不自在的,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過去的.誰知自從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气習者,莫不喜与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漸漸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坏了十倍.雖然賈政訓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則族大人多,照管不到這些,二則現任族長乃是賈珍,彼乃宁府長孫,又現襲職,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則公私冗雜,且素性瀟洒,不以俗務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況且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另開,任意可以出入,所以這些子弟們竟可以放意暢怀的,因此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