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王讳暠,字玄盛,小字长生,陇西成纪人,姓李氏,汉前将军广之十六世 孙也。广曾祖仲翔,汉初为将军,讨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众寡不敌,死之。 仲翔子伯考奔丧,因葬于狄道之东川,遂家焉,世为西州右姓。高祖雍,曾祖柔, 仕晋并历位郡守。祖弇,仕张轨为武卫将军、安世亭侯。父昶,幼有令名,早卒, 遗腹生玄盛。少而好学,性沈敏宽和,美器度,通涉经史,尤善文义。及长,颇习 武艺,诵孙吴兵法。尝与吕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黁起谓繇曰:“君 当位极人臣,李君有国土之分,家有騧草马生白额驹,此其时也。”
吕光末,京兆段业自称凉州牧,以敦煌太守赵郡孟敏为沙州刺史,署玄盛效谷 令。敏寻卒,敦煌护军冯翊郭谦、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温毅有惠政,推为宁 朔将军、敦煌太守。玄盛初难之,会宋繇仕于业,告归敦煌,言于玄盛曰:“兄忘 郭黁之言邪?白额驹今已生矣。”玄盛乃从之。寻进号冠军,称籓于业。业以玄盛 为安西将军、敦煌太守,领护西胡校尉。
及业僭称凉王,其右卫将军索嗣构玄盛于业,乃以嗣为敦煌太守,率骑五百而 西,未至二十里,移玄盛使迫己。玄盛惊疑,将出迎之,效谷令经邈及宋繇止之曰: “吕氏政衰,段业暗弱,正是英豪有为之日,将军处一国成资,奈何束手于人!索 嗣自以本邦,谓人情附己,不虞将军卒能距之,可一战而擒矣。”宋繇亦曰:“大 丈夫已为世所推,今日便授首于嗣,岂不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杰,有雄霸之风, 张王之业不足继也。”玄盛曰:“吾少无风云之志,因官至此,不图此郡士人忽尔 见推。向言出迎者,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觇嗣。繇见嗣,啖以甘言,还 谓玄盛曰:“嗣志骄兵弱,易擒耳。”于是遣其二子士业、让与邈、繇及以司马尹 建兴等逆战,破之,嗣奔还张掖。玄盛素与嗣善,结为刎颈交,反为所构,故深恨 之,乃罪状嗣于段业。业将且渠男又恶嗣,至是,因劝除之。业乃杀嗣,遣使谢玄 盛,分敦煌之凉兴、乌泽、晋昌之宜禾三县为凉兴郡,进玄盛持节、都督凉兴已西 诸军事、镇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时有赤气起于玄盛后园,龙迹见于小城。
隆安四年,晋昌太守唐瑶移檄六郡,推玄盛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 二州牧、护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内,建年为庚子,追尊祖弇曰凉景公,父昶凉简 公。以唐瑶为征东将军,郭谦为军谘祭酒,索仙为左长史,张邈为右长史,尹建兴 为左司马,张体顺为右司马,张条为牧府左长史,令狐溢为右长史,张林为太府主 簿,宋繇、张谡为从事中郎,繇加折冲将军,谡加扬武将军,索承明为牧府右司马, 令狐迁为武卫将军、晋兴太守,氾德瑜为宁远将军、西郡太守,张靖为折冲将军、 河湟太守,索训为威远将军,西平太守,赵开为骍马护军、大夏太守,索慈为广武 太守,阴亮为西安太守,令狐赫为武威太守,索术为武兴太守,以招怀东夏。又遣 宋繇东伐凉兴,并击玉门已西诸城,皆下之,遂屯玉门、阳关,广田积谷,为东伐 之资。
初,吕光之称王也,遣使市六玺玉于于阗,至是,玉至敦煌,纳之郡府。仍于 南门外临水起堂,名曰靖恭之堂,以议朝政,阅武事。图赞自古圣帝明王、忠臣孝 子、烈士贞女,玄盛亲为序颂,以明鉴戒之义,当时文武群僚亦皆图焉。有白雀翔 于靖恭堂,玄盛观之大悦。又立泮宫,增高门学生五百人。起嘉纳堂于后园,以图 赞所志。
义熙元年,玄盛改元为建初,遣舍人黄始、梁兴间行奉表诣阙曰:
昔汉运将终,三国鼎峙,钧天之历,数钟皇晋。高祖阐鸿基,景文弘帝业,嗣 武受终,要荒率服,六合同风,宇宙齐贯。而惠皇失驭,权臣乱纪,怀愍屯邅,蒙 尘于外,悬象上分,九眼下裂,眷言顾之,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绍命, 迁幸江表,荆扬蒙弘覆之矜,五都为荒榛之薮。故太尉、西平武公轨当元康之初, 属扰攘之际,受命典方,出抚此州,威略所振,声盖海内。明盛继统,不损前志, 长旌所指,仍辟三秦,义立兵强,拓境万里。文桓嗣位,奕叶载德,囊括关西,化 被崐裔,遐迩款籓,世修职贡。晋德之远扬,翳此州是赖。大都督、大将军天锡以 英挺之姿,承七世之业,志匡时难,克隆先勋,而中年降灾,兵寇侵境,皇威遐邈, 同奖弗及,以一方之师抗七州之众,兵孤力屈,社稷以丧。
臣闻历数相推,归余于终,帝王之兴,必有闰位。是以共工乱象于黄农之间, 秦项篡窃于周汉之际,皆机不转踵,覆束成凶。自戎狄陵华,已涉百龄,五胡僭袭, 期运将杪,四海颙颙,悬心象魏。故师次东关,赵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三方欣 然引领。伏惟陛下道协少康,德侔光武,继天统位,志清函夏。至如此州,世笃忠 义,臣之群僚以臣高祖东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宠前朝,参忝时务,伯祖龙 骧将军、广晋太守、长宁侯卓,亡祖武卫将军、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佐凉州, 著功秦陇,殊宠之隆,勒于天府,妄臣无庸,辄依窦融故事,迫臣以义,上臣大都 督、大将军、凉公、领秦凉二州牧、护羌校尉。臣以为荆楚替贡。齐桓兴召陵之师, 诸侯不恭,晋文起城濮之役,用能勋光践土,业隆一匡,九域赖其弘猷,《春为》 恕其专命。功冠当时,美垂干祀。况今帝居未复,诸夏昏垫,大禹所经,奄为戎墟, 五岳神山,狄污其三,九州名都,夷秽其七,辛有所言,于兹而验。微臣所以叩心 绝气,忘寝与食,雕肝焦虑,不遑宁息者也。江凉虽辽,义诚密迩,风云苟通,实 如脣齿。臣虽名未结于天台,量未著于海内,然凭赖累祖宠光余烈,义不细辞,以 稽大务,辄顺群议,亡身即事。辕弱任重,惧忝威命。昔在春秋,诸侯宗周,国皆 称元,以布时令。今天台邈远,正朔未加,发号旋令,无以纪数。辄年冠建初,以 崇国宪。冀杖宠灵,全制一方,使义诚著于所天,玄风扇于九壤,殉命灰身,陨越 慷慨。
玄盛谓群僚曰:“昔河右分崩,群豪竞起,吾以寡德为众贤所推,何尝不忘寝 与食,思济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云骑,东殄不庭,军之所至,莫不宾下。今惟 蒙逊鸱跱一城。自张掖已东,晋之遗黎虽为戎虏所制,至于向义思风,过于殷人之 望西伯。大业须定,不可安寝,吾将迁都酒泉,渐逼寇穴,诸君以为何如?”张邈 赞成其议,玄盛大悦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张长史与孤同矣,夫复何疑!” 乃以张体顺为宁远将军、建康太守,镇乐涫,征宋繇为右将军,领敦煌护军,与其 子敦煌太守让镇敦煌,遂迁居于酒泉。手令诫其诸子曰:
吾自立身,不营世利;经涉累朝,通否任时;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举, 非本愿也。然事会相驱,遂荷州土,忧责不轻,门户事重。虽详人事,未知天心, 登车理辔,百虑填胸。后事付汝等,粗举旦夕近事数条,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 于杜渐防萌,深识情变,此当任汝所见深浅,非吾敕诫所益也。汝等虽年未至大, 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当事业矣。苟其不然,虽至白首,亦复何成!汝 等其戒之慎之。
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众之所恶, 勿轻承信,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 勤省案,听讼诉。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 耳目人间,知外患苦。禁御左右,无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以示己明。 广加谘询,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念此贯心, 勿忘须臾。僚佐邑宿,尽礼承敬,宴飨馔食,事事留怀。古今成败,不可不知,退 朝之暇,念观典籍,面墙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笃忠厚,人物郭雅,天下全盛时,海内犹称之,况复今日,实是名邦, 正为五百年乡党婚亲相连,至于公理,时有小小颇回,为当随宜斟酌。吾临莅五年, 兵难骚动,未得休众息役,惠康士庶。至于掩瑕藏疾,涤除疵垢,朝为寇仇,夕委 心膂,虽未足希准古人,粗亦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有所 损益,计近便为少,经远如有余,亦无愧于前志也。
初,玄盛之西也,留女敬爱养于外祖尹文。文既东迁,玄盛从姑梁褒之母养之。 其后秃发傉檀假道于北山。鲜卑遣褒送敬爱于酒泉,并通和好。玄盛遣使报聘,赠 以方物。玄盛亲率骑二万,略地至于建东,鄯善前部王遣使贡其方物,且渠蒙逊来 侵,至于建康,掠三千余户而归。玄盛大怒,率骑追之,及于弥安,大败之,尽收 所掠之户。
初,苻坚建元之末,徙江汉之人万余户于郭煌,中州之人有田畴不辟者,亦徙 七千余户。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张掖已东人西奔敦煌、晋昌者数千户。及玄盛东 迁。皆徙之于酒泉,分南人五千户置会稽郡,中州人五千户置广夏郡,余万三千户 分置武威、武兴、张掖三郡,筑城于敦煌南子亭,以威南虏,又以前表未报,复遣 沙门法泉间行奉表,曰:
江山悠隔,朝宗无阶,延首云极,翘企遐方。伏惟陛下应期践位,景福自天, 臣去乙巳岁顺从群议,假统方城,时遣舍人黄始奉表通诚,遥途险旷,未知达不? 吴凉悬邈,蜂虿充衢,方珍贡使,无由展御,谨副写前章,或希简达。
臣以其岁进师酒泉,戒戎广平,庶攘茨秽,而黠虏恣睢,未率威教,凭守巢穴, 阻臣前路。窃以诸事草创,仓帑未盈,故息兵按甲,务农养士。时移节迈,荏苒三 年,抚剑叹愤,以日成岁。今资储已足,器械已充,西招城郭之兵,北引丁零之众, 冀凭国威席卷河陇,扬旌秦川,承望诏旨,尽节竭诚,陨越为效。
又臣州界回远,勍寇未除,当顺镇副为行留部分,辄假臣世子士业监前锋诸军 事、抚军将军、护羌校尉,督摄前军,为臣先驱。又敦煌郡大众殷,制御西域,管 辖万里,为军国之本,辄以次子让为宁朔将军、西夷校尉、敦煌太守,统摄昆裔, 辑宁殊方。自余诸子,皆在戎间,率先士伍,臣总督大纲,毕在输力,临机制命, 动靖续闻。
玄盛既迁酒泉,乃敦劝稼穑。郡僚以年谷频登,百姓乐业,请勒铭酒泉,玄盛 许之。于是使儒林祭酒刘彦明为文,刻石颂德。既而蒙逊每年侵寇不止,玄盛志在 以德抚其境内,但与通和立盟,弗之校也。是时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鸠皆 栖其园囿,其群下以为白祥金精所诞,皆应时邕而至,又有神光、甘露、连理、嘉 禾众瑞,请史官记其事,玄盛从之。寻而蒙逊背盟来侵,玄盛遣世子士业要击败之, 获其将且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