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列传·第五十四章

更新时间:2021-03-03 03:24:40

  殷仲堪,陈郡人也。祖融,太常、吏部尚书。父师,骠骑谘议参军、晋陵太守、 沙阳男。仲堪能清言,善属文,每云三日不读《道德论》,便觉舌本间强。其谈理 与韩康伯齐名,士咸爱慕之。调补佐著作郎。冠军谢玄镇京口,请为参军。除尚书 郎,不拜。玄以为长史,厚任遇之。仲堪致书于玄曰:

  胡亡之后,中原子女鬻于江东者不可胜数,骨肉星离,荼毒终年,怨苦之气, 感伤和理,诚丧乱之常,足以惩戒,复非王泽广润,爱育苍生之意也。当世大人既 慨然经略,将以救其涂炭,而使理至于此,良可叹息!愿节下弘之以道德,运之以 神明,隐心以及物,垂理以禁暴,使足践晋境者必无怀戚之心,枯槁之类莫不同渐 天润,仁义与干戈并运,德心与功业俱隆,实所期于明德也。

  顷闻抄掠所得,多皆采梠饥人,壮者欲以救子,少者志在存亲,行者倾筐以顾 念,居者吁嗟以待延。而一旦幽絷,生离死绝,求之于情,可伤之甚。昔孟孙猎而 得麑,使秦西以之归,其母随而悲鸣,不忍而放之,孟孙赦其罪以傅其子。禽兽犹 不可离,况于人乎!夫飞鸮,恶鸟也,食桑葚,犹怀好音。虽曰戎狄,其无情乎! 苟感之有物,非难化也。必使边界无贪小利,强弱不得相陵,德音一发,必声振沙 漠,二寇之党,将靡然向风,何忧黄河之不济,函谷之不开哉!

  玄深然之。

  领晋陵太守,居郡禁产子不举,久丧不葬,录父母以质亡叛者,所下条教甚有 义理。父病积年,仲堪衣不解带,躬学医术,究其精妙,执药挥泪,遂眇一目。居 丧哀毁,以孝闻。服阕,孝武帝召为太子中庶子,甚相亲爱。仲堪父尝患耳聪,闻 床下蚁动,谓之牛斗。帝素闻之而不知其人。至是,从容问仲堪曰:“患此者为谁?” 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惟谷。”帝有愧焉。复领黄门郎,宠任转隆。帝尝示仲 堪侍,乃曰:“勿以己才而笑不才。”帝以会稽王非社稷之臣,擢所亲幸以为籓捍, 乃授伸堪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振威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镇江陵。将之任,又 诏曰:“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谓永为廊庙之宝,而忽为荆楚之珍,良以慨恨!” 其恩狎如此。

  仲堪虽有英誉,议者未以分陕许之。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朝野属想, 谓有异政。及在州,纲目不举,而好行小惠,夷夏颇安附之。先是,仲堪游于江滨, 见流棺,接而葬焉。旬日间,门前之沟忽起为岸。其夕,有人通仲堪,自称徐伯玄, 云:“感君之惠,无以报也。”仲堪因问:“门前之岸是何祥乎?”对曰:“水中 有岸,其名为洲,君将为州。”言终而没。至是,果临荆州。桂阳人黄钦生父没已 久,诈服衰麻,言迎父丧。府曹先依律诈取父母卒弃市,仲堪乃曰:“律诈取父母 宁依驱詈法弃市。原此之旨,当以二亲生存而横言死没,情事悖逆,忍所不当,故 同之驱詈之科,正以大辟之刑。今钦生父实终没,墓在旧邦,积年久远,方诈服迎 丧,以此为大妄耳。比之于父存言亡,相殊远矣。”遂活之。又以异姓相养,礼律 所不许,子孙继亲族无后者,唯令主其蒸尝,不听别籍以避役也。佐史咸服之。

  时朝廷征益州刺史郭铨,犍为太守卞苞于坐劝铨以蜀反,仲堪斩之以闻。朝廷 以仲堪事不预察,降号鹰扬将军。尚书下以益州所统梁州三郡人丁一千番戍汉中, 益州未肯承遣。仲堪乃奏之曰:

  夫制险分国,各有攸宜,剑阁之隘,实蜀之关键。巴西、梓潼、宕渠三郡去汉 中辽远,在剑阁之内,成败与蜀为一,而统属梁州,盖定鼎中华,虑在后伏,所以 分斗绝之势,开荷戟之路。自皇居南迁,守在岷邛,衿带之形,事异曩昔。是以李 势初平,割此三郡配隶益州,将欲重复上流为习坎之防。事经英略,历年数纪。梁 州以统接旷远,求还得三郡,忘王侯设险之义,背地势内外之实,盛陈事力之寡弱, 饰哀矜之苦言。今华阳乂清,陇顺轨,关中余烬,自相鱼肉,梁州以论求三郡, 益州以本统有定,更相牵制,莫知所从。致令巴、宕二郡为群獠所覆,城邑空虚, 士庶流亡,要害膏腴皆为獠有。今远虑长规,宜保全险塞。又蛮獠炽盛,兵力寡弱, 如遂经理乖谬,号令不一,则剑阁非我保,丑类转难制。此乃籓捍之大机,上流之 至要。

  昔三郡全实,正差文武三百,以助梁州。今俘没蛮獠,十不遗二,加逐食鸟散, 资生未立,苟顺符指以副梁州,恐公私困弊,无以堪命,则剑阁之守无击柝之储, 号令选用不专于益州,虚有监统之名,而无制御之用,惧非分位之本旨,经国之远 术。谓今正可更加梁州文武五百,合前为一千五百,自此之外,一仍旧贯。设梁州 有急,蜀当倾力救之。

  书奏,朝廷许焉。

  桓玄在南郡,论四皓来仪汉庭,孝惠以立,而惠帝柔弱,吕后凶忌,此数公者, 触彼埃尘,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党,夺彼与此,其仇必兴。不知匹夫之志, 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终吉,隐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赠仲堪。仲堪乃答之 曰:

  隐显默语,非贤达之心,盖所遇之时不同,故所乘之途必异。道无所屈而天下 以之获宁,仁者之心未能无感。若夫四公者,养志岩阿,道高天下,秦网虽虐,游 之而莫惧,汉祖虽雄,请之而弗顾,徒以一理有感,泛然而应,事同宾客之礼,言 无是非之对,孝惠以之获安,莫由报其德,如意以之定籓,无所容其怨。且争夺滋 生,主非一姓,则百姓生心,祚无常人,则人皆自贤,况夫汉以剑起,人未知义, 式遏奸邪,特宜以正顺为宝。天下,大器也,苟乱亡见惧,则沧海横流。原夫若人 之振策,岂为一人之废兴哉!苟可以暢其仁义,与夫伏节委质可荣可辱者,道迹悬 殊,理势不同,君何疑之哉!

  又谓诸吕强盛,几危刘氏,如意若立,必无此患。夫祸福同门,倚伏万端,又 未可断也。于时天下新定,权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谋之臣, 森然比肩,岂琐琐之禄产所能倾夺之哉!此或四公所预,于今亦无以辩之,但求古 贤之心,宜存之远大耳。端本正源者,虽不能无危,其危易持。苟启竞津,虽未必 不安,而其安难保。此最有国之要道。古今贤哲所同惜也。

  玄屈之。

  仲堪自在荆州,连年水旱,百姓饥馑,仲堪食常五碗,盘无余肴,饭粒落席间, 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也。每语子弟云:“人物见我受任方州,谓 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其存之!”其 后蜀水大出,漂浮江陵数千家。以堤防不严,复降为宁远将军。安帝即位,进号冠 军将军,固让不受。

  初,桓玄将应王恭,乃说仲堪,推恭为盟主,共兴晋阳之举,立桓文之功,仲 堪然之。仲堪以王恭在京口,去都不盈二百,自荆州道远连兵,势不相及,乃伪许 恭,而实不欲下。闻恭已诛王国宝等,始抗表兴师,遣龙骧将军杨佺期次巴陵。会 稽王道子遣书止之,仲堪乃还。

  初,桓玄弃官归国,仲堪惮其才地,深相交结。玄亦欲假其兵势,诱而悦之。 国宝之役,仲堪既纳玄之诱,乃外结雍州刺史郗恢,内要从兄南蛮校尉顗、南郡相 江绩等。恢、顗、绩并不同之,乃以杨佺期代绩,顗自逊位。

  会王恭复与豫州刺史庾楷举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等,仲堪因集议,以 为朝廷去年自戮国宝,王恭威名已震,今其重举,势无不克。而我去年缓师,已失 信于彼,今可整棹晨征,参其霸功。于是使佺期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仲堪 率兵二万,相继而下。佺期、玄至湓口,王愉奔于临川,玄遣偏军追获之。佺期等 进至横江,庾楷败奔于玄,谯王尚之等退走,尚之弟恢之所领水军皆没。玄等至石 头,仲堪至芜湖,忽闻王恭已死,刘牢之反恭,领北府兵在新亭,玄等三军失色, 无复固志,乃回师屯于蔡洲。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篇:列传·第五十三章

下一篇:列传·第五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