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列传·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21-03-03 03:21:37

  杨骏之诛也,玮屯司马门。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太 保卫瓘以玮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长史公孙宏、舍人 岐盛并薄于行,为玮所昵。瓘等恶其为人,虑致祸乱,将收盛。盛知之,遂与宏谋, 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而后不之察,使惠帝为诏曰:“太宰、 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废二公。”夜 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乃止。遂 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天祸晋室,凶乱相仍。间者杨骏之 难,实赖诸君克平祸乱。而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今辄奉诏,免 二公官。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率领, 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天所福也。悬赏开封,以待忠效。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遣之。又矫诏赦亮、 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官属以下,一无所问。若不奉诏, 便军法从事。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朕不食言。”遂收亮、瓘,杀之。

  岐盛说玮,可因兵势诛贾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天 明,帝用张华计,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矫诏。”众皆释杖而走。 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惟一奴年十四,驾牛车将赴秦王柬。帝遣谒者诏 玮还营,执之于武贲署,遂下廷尉。诏以玮矫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诛灭朝臣,谋图 不轨,遂斩之,时年二十一。其日大风,雷雨霹雳。诏曰:“周公决二叔之诛,汉 武断昭平之狱,所不得已者。廷尉奏玮已伏法,情用悲痛,吾当发哀。”玮临死, 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社稷,今更为罪, 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颂亦歔欷不能仰视。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性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及此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贾后先恶瓘、亮, 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永宁元年,追赠骠骑将军,封其子范为襄阳王,拜散骑 常侍,后为石勒所害。

  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五等 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所将 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谏议大 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伦知裘非常, 蔽不语吏,与缉同罪。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宜自于一时法中,如友所正。” 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亲故,下诏赦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咸宁中, 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鄴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镇关中。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寻拜车骑将军、太子太傅。 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求录尚书,张华、裴頠固执不可。又求 尚书令,华、頠复不许。

  愍怀太子废,使伦领右军将军。时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及常从督许超,并尝给事 东宫,二人伤太子无罪,与殿中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华、頠不可移, 难与图权,伦执兵之要,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伦嬖人孙秀曰:“中宫凶妒无 道,与贾谧等共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 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秀 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 马督路始,使为内应。事将起,而秀知太子聪明,若还东宫,将与贤人图政,量己 必不得志,乃更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不可私请。明公素事贾后,时议皆以公 为贾氏之党。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赏于明公矣。当谓逼百姓 之望,翻覆以免罪耳。此乃所以速祸也。今且缓其事,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后, 为太子报仇,亦足以立功,岂徒免祸而已。”伦从之。秀乃微泄其谋,使谧党颇闻 之。伦、秀因劝谧等早害太子,以绝众望。

  太子既遇害,伦、秀之谋益甚,而超、雅惧后难,欲悔其谋,乃辞疾。秀复告 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乃矫诏敕三 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 中侯。不从,诛三族。”于是众皆从之。伦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 尉、齐王冏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遂废贾 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吴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 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夜入殿,执张华、 裴頠、解结、杜斌等,于殿前杀之。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 以为沮众,斩之以徇。明日,伦坐端门,屯兵北向,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 墉。诛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及散骑侍郎韩豫等,内外群官多所黜免。伦寻矫诏自为 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 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 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郎,封汝阴王;羽散骑侍郎, 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伦素庸下,无智策,复受制于秀,秀之威权振于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既执机衡,遂恣其奸谋,多杀忠良, 以逞私欲。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伪告颢有异志。秀不详察, 即收颢及襄阳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己部曲督。前卫尉石崇、黄门郎潘 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僭,内怀不平。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镇许,夺 允护军。允发愤,起兵讨伦。允既败灭,伦加九锡,增封五万户。伦伪为饰让,诏 遣百官诣府敦劝,侍中宣诏,然后受之。加荂抚军将军、领军将军,馥镇军将军、 领护军将军,虔中军将军、领右卫将军,诩为侍中。又以孙秀为侍中、辅国将军、 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又隐匿兵 士,众过三万。起东宫三门四角华橹,断宫东西道为外徼。或谓秀曰:“散骑常侍 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居司徒府, 转准、逵为外官。

  伦无学,不知书;秀亦以狡黠小才,贪淫昧利。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惟 竞荣利,无深谋远略。荂浅薄鄙陋,馥、虔暗很强戾,诩愚嚚轻訬,而各乖异,互 相憎毁。秀子会,年二十,为射声校尉,尚帝女河东公主。公主母丧未期,便纳聘 礼。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初与富室兒于城西贩马,百姓忽闻其尚主,莫不骇 愕。

  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 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以太子詹事裴 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诸军,分布腹心, 使散骑常侍、义阳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使使持节、尚书令满奋, 仆射崔随为副,奉皇帝玺绶以禅位于伦。伦伪让不受。于是宗室诸王、群公卿士咸 假称符瑞天文以劝进,伦乃许之。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等率甲士入殿,譬喻三部 司马,示以威赏,皆莫敢违。其夜,使张林等屯守诸门。义阳王威及骆休等逼夺天 子玺绶。夜漏未尽,内外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伦。惠帝乘云母车,卤簿数百人,自华 林西门出居金墉城。尚书和郁,兼侍中、散骑常侍、琅邪王睿,中书侍郎陆机从, 到城下而反。使张衡卫帝,实幽之也。

  伦从兵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满奋、崔随、乐广进玺绶于伦,乃僭即 帝位,大赦,改元建始。是岁,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皆不试;计吏 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学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学二十年,皆署吏;郡县二千石令 长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为廉史。以世子荂为太子,馥为 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诩为侍中、抚 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等诸党皆登卿 将,并列大封。其余同谋者咸超阶越次,不可胜纪,至于奴卒斯役亦加以爵位。每 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颜曰:“貂不足,狗尾续。”而以苟且之惠取悦人情, 府库之储不充于赐,金银冶铸不给于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耻服其章,百姓亦知 其不终矣。

  伦亲祠太庙,还,遇大风,飘折麾盖。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秀住文 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谘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 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时有雉入殿中,自太极东阶 上殿,驱之,更飞西钟下,有顷,飞去。又伦于殿上得异鸟,问皆不知名,累日向 夕,宫西有素衣小兒言是服刘鸟。伦使录小兒并鸟闭置牢室,明旦开视,户如故, 并失人鸟所在。伦目上有瘤,时以为妖焉。

  时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并拥强兵,各据一方。秀知冏等必有异图,乃 选亲党及伦故吏为三王参佐及郡守。

  秀本与张林有隙,虽外相推崇,内实忌之。及林为卫将军,深怨不得开府,潜 与荂笺,具说秀专权,动违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要一时诛之。荂以书 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诛林,伦从之。于是伦请宗室会于华林园,召林、秀及王 舆入,因收林,杀之,诛三族。

  及三王起兵讨伦檄至,伦、秀始大惧,遣其中坚孙辅为上军将军,积弩李严为 折冲将军,率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自堮 坂关出,镇军司马雅、扬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关出。召东平王楙为使持节、卫 将军,都督诸军以距义师。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下,某日当 破贼。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秀家日为淫祀,作厌胜之文,使巫祝选 择战日。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神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惑众。 秀欲遣馥、虔领兵助诸军战,馥、虔不肯。虔素亲爱刘舆,秀乃使舆说虔,虔然后 率众八千为三军继援。而泓、雅等连战虽胜,义军散而辄合,雅等不得前。许超等 与成都王颖军战于黄桥,杀伤万余人。泓径造阳翟,又于城南破齐王冏辎重,杀数 千人,遂据城保邸阁。而冏军已在颍阴,去阳翟四十里。冏分军渡颍,攻泓等不利。 泓乘胜至于颍上,夜临颍而阵。冏纵轻兵击之,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 径归洛自首。辅、建之走也,不知诸军督尚存,乃云:“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 已没。”伦大震,秘之,而召虔及超还。会泓败冏露布至,伦大喜,及复遣超,而 虔还已至庾仓。超还济河,将士疑阻,锐气内挫。泓等悉其诸军济颍,进攻冏营, 冏出兵击其别率孙髦、司马谭、孙辅,皆破之,士卒散归洛阳,泓等收众还营。秀 等知三方日急,诈传破冏营,执得冏,以诳惑其众,令百官皆贺,而士猗、伏胤、 孙会皆杖节各不相从。伦复授太子詹事刘琨节,督河北将军,率步骑千人催诸军战。 会等与义军战于激水,大败,退保河上,刘琨烧断河桥。

  自义兵之起,百官将士咸欲诛伦、秀以谢天下。秀知众怒难犯,不敢出省。及 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义阳王威劝秀至尚书省与八坐议征战之备,秀从之。 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诣司隶,从伦出战。内外诸军悉欲劫杀秀,威 惧,自崇礼闼走还下舍。许超、士猗、孙会等军既并还,乃与秀谋,或欲收余卒出 战,或欲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等,或欲乘船东走入海, 许未决。王舆反之,率营兵七百余人自南掖门入,敕宫中兵各守卫诸门,三部司马 为应于内。舆自往攻秀,秀闭中书南门。舆放兵登墙烧屋,秀及超、猗遽走出,左 卫将军赵泉斩秀等以徇。收孙奇于右卫营,付廷尉诛之。执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 休、司马督王潜,皆于殿中斩之。三部司马兵于宣化闼中斩孙弼以徇,时司马馥在 秀坐,舆使将士囚之于散骑省,以大戟守省阁。八坐皆入殿中,坐东除树下。王舆 屯云龙门,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复位, 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文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黄门将 伦自华林东门出,及荂皆还汶阳里第。于是以甲士数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称万 岁。帝自端门入,升殿,御广室,送伦及荂等付金墉城。

  初,秀惧西军至,复召虔还。是日宿九曲,诏遣使者免虔官,虔惧,弃军将数 十人归于汶阳里。

  梁王肜表伦父子凶逆,宜伏诛。百官会议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书袁敞持节 赐伦死,饮以金屑苦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是收 荂、馥、虔、诩付廷尉狱,考竟。馥临死谓虔曰:“坐尔破家也!”百官是伦所用 者,皆斥免之,台省府卫仅有存者,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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