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見聖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宣揚德音。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指,則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孔子曰:「德義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大雅》雲:「敬慎威儀,惟民之則。」諸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又觀以禮樂,饗醴乃歸。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上敬納其言。頃之,衡複奏正南北郊,罷諸淫祀,語在《郊祀志》。
初,元帝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自前相韋玄成及衡皆畏顯,不敢失其意。至成帝初即位,衡乃與御史大夫甄譚共奏顯,追條其舊惡,並及黨與。於是司隸校尉王尊劾奏:「衡、譚居大臣位,知顯等專權勢,作威福,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無大臣輔政之義。既奏顯等,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罪至不道。」有詔勿劾。衡慚懼,上疏謝罪。因稱病乞骸骨,上丞相樂安侯印綬。上報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君遵修法度,勤勞公家,朕嘉與君同心合意,庶幾有成。今司隸校尉尊妄詆欺,加非於君,朕甚閔焉。方下有司問狀,君何疑而上書歸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燭也。傳不雲乎?『禮義不愆,何恤人之言!』君其察焉。專精神,近醫藥,強食自愛。」因賜上尊酒、養牛。衡起視事。上以新即位,褒優大臣,然群下多是王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風雨不時,連乞骸骨讓位。上輒以詔書慰撫,不許。
久之,衡子昌為越騎校尉,醉殺人,系詔獄。越騎官屬與昌弟且謀篡昌。事發覺,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謁者詔衡冠履。而有司奏衡專地盜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樂安鄉,鄉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頃,南以閩佰為界。初元元年,郡圖誤以閩佰為平陵佰。積十余歲,衡封臨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為界,多四百頃。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國界,上計簿,更定圖,言丞相府。衡謂所親吏趙殷曰:「主簿陸賜故居奏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賜以為舉計,令郡實之。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衡曰:「顧當得不耳,何至上書?」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為之。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平陵佰為界,不從故而以閩佰為界,解何?」郡即複以四百頃付樂安國。衡遣從史之僮,收取所還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司隸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一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猥舉郡計,亂減縣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為庶人,終於家。
子鹹亦明經,曆位九卿。家世多為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禹為兒,數隨家至市,喜觀于蔔相者前。久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時從旁言。蔔者愛之,又奇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論語》,既皆明習,有徒眾,舉為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奏寢,罷歸故宮。久之,試為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禹善說《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為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秋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敬重師傅。而禹與鳳並領尚書,內不相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道德為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無聞焉。君其固心致思,總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醫視疾,使者臨問。禹惶恐,複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為丞相,封安昌侯。
為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乃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罷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為人謹厚,內殖貨財,家以田為業。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它財物稱是。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宣為人恭儉有法度,而崇愷弟多智,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弦鏗鏘極樂,昏夜乃罷。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宣未嘗得至後堂。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塚塋,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處地,又近延陵,奏請求之,上以賜禹,詔令平陵徙亭它所。曲陽侯根聞而爭之:「此地當平陵寢廟衣冠所出遊道,禹為師傅,不遵謙讓,至求衣冠所遊之道,又徙壞舊亭,重非所宜。孔子稱『賜愛其羊,我愛其禮』,宜更賜禹它地。」根雖為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雖切,猶不見從,卒以肥牛亭地賜禹。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天子愈益敬厚禹。禹每病,輒以起居聞,車駕自臨問之。上親拜禹床下,禹頓首謝恩,因歸誠,言:「老臣有四男一女,愛女其于男,遠嫁為張掖太守蕭咸妻,不勝父子私情,思與相近。」上即時徙咸為弘農太守。又禹小子未有宮,上臨候禹,禹數視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為黃門郎,給事中。
禹雖家居,以特進為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永始、元延之間,日蝕、地震尤數,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上懼變異數見,意頗然之,而未有以明見,乃車駕至禹弟,辟左右,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為所怨。禹則謂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蝕三十餘,地震五,或為諸侯自殺,或夷狄侵中國,災變之異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性與天道,自子贛之屬不得聞,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喜,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上雅信愛禹,曲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遂親就禹。禹見時有變異,若上體不安,常擇日潔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則獻其占,如有不吉,禹為感動有憂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諡曰節侯。禹四子,長子宏嗣侯。官至太常,列於九卿。三弟皆為校尉、散騎、諸曹。
初,禹為師,以上難數對己問經,為《論語章句》獻之。始,魯扶卿及夏侯勝、王陽、蕭望之、韋玄成皆說《論語》,篇第或異。禹先事王陽,後從庸生,采獲所安,最後出而尊貴。諸儒為之語曰:「欲為《論》,念張文。」由是學者多從張氏,餘家寢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孔子生伯魚鯉,鯉生子思□,□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穿生順,順為魏相。順生鮒,鮒為陳涉博士,死陳下。鮒弟子襄為孝惠博士、長沙太博。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國,武生延年。延年生霸,字次儒。霸生光焉。安國、延年皆以治《尚書》為武帝博士。安國至臨淮太守。霸亦治《尚書》,事太傅夏侯勝,昭帝末年為博士,宣帝時為太中大夫,以選授皇太子經,遷詹事、高密相。是時,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征霸,以師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號褒成君,給事中,加賜黃金二百斤,第一區,徙名數于長安。霸為人謙退,不好權勢,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貢禹卒,及薛廣德免,輒欲拜霸。霸讓位,自陳至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以是敬之,賞賜甚厚。及霸薨,上素服臨吊者再,至賜東園秘器、錢、帛,策贈以列侯禮,諡曰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