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賀在國時,數有怪。嘗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後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知,惡之,輒以問郎中令遂。遂為言其故,語在《五行志》。王卬天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汙于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污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賀終不改節。居無何,征。既即位,後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至於籓;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凶咎。願詭禍為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賀不用其言,卒至於廢。
大將軍光更尊立武帝曾孫,是為孝宣帝。即位,心內忌賀,元康二年遣使者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曰:「制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臣敞地節三年五月視事,故昌邑王居故宮,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閉大門,開小門,廉吏一人為領錢物市買,朝內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盜一人別主徼循,察往來者。以王家錢取卒,□宮清中備盜賊。臣敞數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視居處狀,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鬚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絝,冠惠文冠,佩玉環,簪筆持牘趨謁。臣敞與坐語中庭,閱妻子奴婢。臣敞欲動觀其意,即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複來,東至濟陽,乃複聞梟聲。』臣敞閱至子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當得為,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後丞相禦史以臣敞書聞,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賀不足忌。
其明年春,乃下詔曰:「蓋聞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侍中衛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複封為列侯。賀□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賀就國豫章。
數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制曰:「削戶三千。」後薨。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海昏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充國死,複上弟奉親;奉親複死,是天絕之也。陛下聖仁,于賀甚厚,雖舜於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願下有司議。」議皆以為不宜為立嗣,國除。
元帝即位,複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
贊曰: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將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屍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于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內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於道,不一日而無兵。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將吏外畔,賊臣內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倉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子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車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冤。千秋材知未必能過人也,以其銷惡運,遏亂原,因衰激極,道迎善氣,傳得天人之祐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