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自将攻袁谭,大破之。谭奔平原,婴城固守。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毘诣曹操请救。刘表以书谏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又与尚书曰:“金、木、水、火以刚柔相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仁君度数弘广,绰然有馀,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议曲直之计,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则胡夷将有讥诮之言,况我同盟,复能戮力为君之役哉?此韩卢、东郭自困于前面遗田父之获者也。”谭、尚皆不从。
辛毘至西平见曹操,致谭意,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今兄弟遘恶,其势不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操从之。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敝,辛毘望操色,知有变,以语郭嘉。嘉曰操,操谓毘曰:“谭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毘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今往攻鄴,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乱侮亡’。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操曰:“善!”乃许谭平。冬,十月,操至黎阳。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鄴。尚将吕旷、高翔畔归曹操,谭复阴刻将军印以假旷、翔。操知谭诈,乃为子整娉谭女以安之,而引军还。
孙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惟城未克,而山寇复动。权还,过豫章,使征虏中郎将吕范平鄱阳、会稽,荡寇中郎将程普讨乐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领海昏,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剧县令长,讨山越,悉平之。建安、汉兴、南平民作乱,聚众各万馀人,权使南部都尉会稽贺齐进讨,皆平之,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拜齐平东校尉。
孝献皇帝己建安九年(甲申,公元二零四年)
春,正月,曹操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
二月,袁尚复攻袁谭于平原,留其将审配、苏由守鄴。曹操进军至洹水,苏由欲为内应,谋泄,出奔操。操进至鄴,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长尹楷屯毛城,以通上党粮道。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将击楷,破之而还。又击尚将沮鹄于邯郸,拔之。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皆举县降。徐晃言于操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宜旌赏二县以示诸城。”操从之,范、岐皆赐爵关内侯。黑山贼帅张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将军。
五月,操毁土山、地道,凿堑围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配望见,笑之,不出争利。操一夜浚之,广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饿死者过半。
秋,七月,尚将兵万馀人还救鄴;未到,欲令审配知外动止,先使主簿巨鹿李孚入城。孚斫问事杖,系著马边,自著平上帻,将三骑,投暮诣鄴下;自称都督,历北围,循表而东,步步呵责守围将士,随轻重行其罚。遂历操营,前至南围,当章门,复责怒守围者,收缚之。因开其围,驰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绳引,孚得入。配等见孚,悲喜,鼓噪称万岁。守围者以状闻,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复出。”孚知外围益急,不可复冒,乃请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简别数千人,皆使持白幡,从三门并出降。孚复将三骑作降人服,随辈夜出,突围得去。
尚兵既至,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操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鄴十七里,临滏水为营。夜,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操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操遂围之。未合,尚惧,遣使求降;操不听,围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操复进围之。尚将马延、张顗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审配令士卒曰:“坚守死战!操军疲矣,幽州方至,何忧无主!”操出行围,配伏弩射之,几中。配兄子荣为东门校尉,八月,戊寅,荣夜开门内操兵。配拒战城中,操兵生获之。辛评家系鄴狱,辛毘驰往,欲解之,已悉为配所杀。操兵缚配诣帐下,毘逆以马鞭击其头,骂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顾曰:“狗辈,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生我邪?”有顷,操引见,谓配曰:“曩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也!”配曰:“犹恨其少!”操曰:“卿忠于袁氏,亦自不得不尔。”意欲活之。配意气壮烈,终不桡辞,而辛毘等号哭不已,遂斩之。冀州人张子谦先降,素与配不善,笑谓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厉声曰:“汝为降虏,审配为忠臣。虽死,岂羡汝生邪!”临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操乃临祀绍墓,哭之流涕;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絮,禀食之。
初,袁绍与操共起兵,绍问操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操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九月,诏以操领冀州牧;操让还兗州。
初,袁尚遣从事安平牵招至上党督军粮,未还,尚走中山,招说高幹以并州迎尚,并力观变,幹不从。招乃东诣曹操,操复以为冀州从事。又辟崔琰为别驾,操谓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改容谢之。许攸恃功骄嫚,尝于众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内不乐,后竟杀之。
冬,十月,有星孛于东井。
高幹以并州降,操复以幹为并州刺史。
曹操之围鄴也,袁谭复背之,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袁尚于中山,尚败,走故安,从袁熙;谭悉收其众,还屯龙凑。操与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讨。十二月,操军其门,谭拔平原,走保南皮,临清河而屯。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曹操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度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藏印绶于武库。是岁,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宁乡侯封其弟恭。操以牵招尝为袁氏领乌桓,遣诣柳城,抚慰乌桓。值峭王严五千骑欲助袁谭,又,公孙康遣使韩忠假峭王单于印绶。峭王大会群长,忠亦在坐。峭王问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为单于;今曹公复言当更白天子,假我真单于;辽东复持印绶来。如此,谁当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间违错天子命,曹公代之,言当白天子,更假真单于,是也。辽东下郡,何得擅称拜假也!”忠曰:“我辽东在沧海之东,拥兵百馀万,又有扶馀、濊貊之用。当今之势,强者为右,曹操何得独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宁静四海。汝君臣顽嚣,今恃险远,背违天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当屠戮,何敢慢易咎毁大人!”便捉忠头顿筑,拔刀欲斩之。峭王惊怖,徒跣抱招,以救请忠,左右失色。招乃还坐,为峭王等说成败之效,祸福所归;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辞辽东之使,罢所严骑。
丹杨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杀太守孙翊。将军孙河屯京城,驰赴宛陵,览、员复杀之;遣人迎扬州刺史刘馥,令往历阳,以丹杨应之。览入居军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徐氏绐之曰:“乞须晦日,设祭除服,然后听命。”览许之。徐氏潜使所亲语翊亲近旧将孙高、傅婴等与共图览,高、婴涕泣许诺,密呼翊时侍养者二十馀人与盟誓合谋。到晦日,设祭。徐氏哭泣尽哀,毕,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欢悦。大小悽怆,怪其如此。览密觇,无复疑意。徐氏呼高、婴置户内,使人召览入。徐氏出户拜览,适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高、婴俱出,共杀览,馀人即就外杀员。徐氏乃还縗绖,奉览、员首以祭翊墓,举军震骇。孙权闻乱,从椒丘还。至丹杨,悉族诛览、员馀党,擢高、婴为牙门,其馀赏赐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馀众屯京城。权引军发吴,夜至京城下营,试攻惊之;兵皆乘城,传檄备警,欢声动地,颇射外人。权使晓谕,乃止。明日见韶,拜承列校尉,统河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