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聲未了,營裏跳出兩個槍棒教師來。一個姓張名成,一個姓竇名文玉。那兩個各提一條棍棒在手,叫道:「王都排是好人,合當救他。那個不肯去的,我先與他鬥一百合。」眾人齊聲道:「都去!都去!」瘸師道:「難得兩位恁般義氣,就煩你做頭領,教他們在此整頓器械。我今獨自一個先去救我都排,壞了貝州的知州,你們就來接應。輔助得王都排做了貝州之主,教你們豐衣足食,快活下半世。」眾人聽得說,都應道:「我們就來相助!」有詩為證:
重瞳吝賞終亡國,吳起同甘便勒勳。
只為米錢私散去,一朝反了六千軍。
左黜離了營前,迤邐奔入州衙裏來。正值知州陞廳,坐在虎皮交椅上,胡言亂道。左黜入去時,使個隱身法,並無個人看見。左黜一閃,閃在知州背後,捉個空兒,將交椅往後一退,知州扑地的跌了一交,眾人慌忙扶起。知州道:「想是交椅日久腳損壞了,另換一把坐罷。」左黜暗暗的笑道:「這賊贓狗怎知道我瘸師,也來借名嘲我。我再耍他一耍!」眾人將交椅換過,鋪上虎皮坐褥,安放得穩穩的。知州方才坐定,左黜在背後將他紗帽猛打一下,扑的一聲響,那紗帽離頭,似箭一般去了,直到廳下落地。眾人只道知州相公袖裏放出一隻鵓鴿子來了。只見知州捧著頭,叫道:「快拾取紗帽來戴。」眾人方才曉得是知州的紗帽。正待去拾取,卻被左黜隱在下面,又先拾得在手,大盼盼的拐上廳來,對著知州叫道:「太尹!你今日沒了冠也,你今日沒了頭也!」把紗帽捻起,又道:「太尹你的頭兒已被左黜拾得在此!」眾人聽得左黜二字,便道:「這裏正出榜文捉他,卻來將頭套枷。」
知州見他身材短小,不將他為意,乃問道:「你便是那瘸師麼?」左瘸將左腿一拍,說道:「這隻腳可是假得的?」知州道:「我正要拿你,你如何敢來?」左黜道:「曉得太尹見怪,待來拜見領罪。」知州大怒,罵道:「從不曾見恁般大膽的妖賊。」喚教左右拿下,取長枷來,將左黜枷了,送到司理院去,與王則對證錢米。獄卒把左黜押到勘事廳前,就獄中拽出王則來。王則見了左黜,大驚道:「你為何也來在這裏?」左黜道:「不是我進來,如何救得你出去?」司理院王漿問道:「你這漢子從實供說,倉庫之中錢米,怎的樣攝了去?」左黜道:「勘官!連你也不理會得,知州愚蠢,月錢月米俱不肯放支與他們,教兩營人切齒怨恨,我到賠著四千貫錢替知州散了。他不感激謝我,反欲加罪,是何道理?」王漿焦躁,喝令獄卒著力拷打。獄卒提起杖子,拖翻左黜便打。有這般作怪的事,才打一下去,左黜全然不覺,倒是行杖的叫痛,恰似打在自家身上一般。換幾個獄卒行杖,都是如此。但是打一下,便叫起痛來,撇著板子躲向一邊去了。
王漿不信,走下來自提杖子去打。這棒不像打左黜,倒像打勘官,也撇了杖,把手掩著屁股便走,連叫作怪。只見左黜哈哈大笑,喝聲:「疾!」把自己身上和王則身上的索子,就如爛?也似都斷了,枷也開了。嚇得王漿道:「這漢子真是個妖人!」忙叫獄卒並眾人一齊向前來捉。被左黜用手一指,禁住了許多人的腳,一似生根的一般,一步也移不動。左黜和王則直至廳下。知州坐在廳上,依先戴了紗帽,坐著虎皮交椅,比較錢糧。只見左黜喝道:「張太尹!你害盡貝州人,報應只在今日。我今日不為貝州人除害,非大丈夫也。」知州見他兩個來得凶,掇身望屏風背後便走。忽地堂內搶出兩個人來。那兩人非別,正是張鸞、卜吉,各仗一口刀。卜吉向前揪住知州,張鸞向知州一刀,連肩卸臂,斷顙分屍,把知州殺了。嚇得廳上廳下人,都麻木了,轉動不得。王則道:「你眾人聽我說,你們內中有一大半是被他害的。今日我替你們去了禍胎,一州人都得快活。你們吃他苦的,隨我入衙裏來,搶掠些金銀,叫你們富貴。」
眾人見說,都來幫助王則。兩營教師張成、竇文玉,率領著六千軍卒,卻好都到州衙前,聽得說王則殺了知州,一齊搶入來,正遇著司理院王漿引一家老小出衙逃避。張成棍起,先把王漿打倒,眾人齊上,踹做肉泥。一家老小,都結果了性命。胡永兒自己到了州衙裏面,和左黜等將知州滿門殺盡。又訪聞知州平素心腹用事之人,都搜尋來殺了。打開獄門,把罪人都放了。到知州家內,搬出金銀錢寶,綾羅緞疋,在階下堆積如山,連這十三疋綵帛剪下來的五尺零頭,做一包兒包著,也在奶奶房裏搜將出來。王則道:「許多財物,都是貝州人的骨髓,今分做三分,把一分散與營中有請的。一分給賞鋪行欠賬,及知州詐錢被害之家。一分散與窮經紀人,教他安心做道路。」王則據住州衙,出榜撫安百姓,令兩營軍人,整頓兵器,頂盔掛甲,分布四門,固守城池。兩個教師就充做統領兩營軍馬。
如今做一回話兒說過去了,那其間老大一場事,當時只走了兩個官。一個是通判董元春,一個是提點田京。兩個收了印信,棄了老小,奔上東京,奏知朝廷,要請兵與知州報仇。只因這番,有分教:討賊將軍,空費一番心力,謀王術士,大施萬種妖邪。正是:
一燈能發千家燄,尺水翻成萬丈波。
畢竟朝廷遺甚人來勦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