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遂平妖传

第三十一回

更新时间:2021-04-13 00:09:16

  胡永兒賣泥蠟燭 王都排會聖姑姑

  妖邪法術果通靈,賽過仙家智略精。

  且看永兒泥蠟燭,黃昏直點到天明。

  話說這李二不合為這一千貫錢,首告那和尚。既得了賞錢,做資本開個果子舖,和尚來投齋,理合將恩報恩,反把言語來惡了他。當日被那和尚從旛竿頂上直攛下來,正在包龍圖面前。龍圖看時,只見李二頭在下,腳在上,把頭直撞了腔子裏去,嗚呼哀哉伏維尚饗。李二嫂大哭起來,免不得叫人抬屍首回去殯殮,不在話下。

  卻說那和尚在旛竿頂上凳子高處坐著。看的人,人山人海,越多了。許多人喧嚷起來,手下人禁約不住。龍圖看了,沒個意志捉他。待要使刀斧砍斷這旛竿,諸處寺院裏旛竿都是木頭做的,惟有這相國寺旛竿是銅鑄的。不知當初怎的鑄得這十丈長的。原來相國寺裏有三件勝跡:佛殿上一口井,有三十丈深。頭髮打成的索子,黑漆吊桶,硃紅寫著大相國寺公用。忽一日斷了索子,沒尋吊桶處。以後有人泛海回來,到相國寺說道:「我為客在東洋大海船上,只見水面上浮著一個吊桶,水手撈起來看時,硃紅字寫著大相國寺公用。正看之間,風浪大作,幾乎覆船。隨即許了送還吊桶,風浪即時平息。因此來還吊桶愿心。」方知那口井直通著東洋大海。相國寺門前有條橋,叫做延安橋。在橋上看著那座寺,如在井裏一般。及至佛殿上看著那條橋,比寺基又低十數丈。並這條旛竿是銅鑄的,截不得,鋸不得。共是三件勝跡。

  只見那和尚在旛竿頂上,將言語調戲著包太尹,包太尹甚是焦燥沒奈何他處。猛然思量一計,叫去營中喚一百名弓弩手來。聽差的即時叫到。包太尹叫圍了旛竿射上去。那弓弩手內中有射得好的,射到和尚身邊,和尚將褊衫袖子遮了。包太尹正沒做理會處,只看溫殿直手下做公的冉貴跑上稟道:「小人有一愚計獻上,可捉妖僧。」包太尹道:「你有何道理?」冉貴道:「他是妖僧,可將豬羊二血,及馬尿大蒜,蘸在箭頭上射去。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包太尹聽說大喜,命取豬羊二血及馬尿大蒜。手下人分頭取來。包太尹教將來攪和了,叫一百弓弩手蘸在箭頭上。一聲梆子響,眾弩齊發。不射時,萬事俱休。一百箭齊射上去,只見中寺寺外有一二千人發聲喊,見這和尚從虛空裏連凳子跌將下來。眾人都道:「這和尚不死也殘疾了。」那佛殿西邊卻有一個尿池。這和尚不偏不側不歪不斜跌在尿池裏。眾做公的即時拖扯起來,就池子邊將一桶豬羊血望和尚光頭上便澆。把條索子綁縛了。包太尹便坐轎回府,陞聽,叫押那和尚過來當面。包太尹道:「叵耐你這妖僧,取來帝輦之下使妖術,擾害軍民。今日被吾捉獲,有何道理?」叫取第一等枷過來,將和尚枷了。叫押下右軍巡院,堪問鄉貫姓氏。恐有餘黨,須要審究明白,一併拿治。太尹吩咐了,自去歇息。

  這和尚滿身都是尿血縛住了,使不得法術,被一行做公的押出府門,到右軍巡院裏。將太尹的話對推官說了,推官道:「我奉太尹臺旨,勘問你這妖僧蹤跡。你必有寺院安息,同行共有幾人,卻也好,問你不得。」叫獄卒施番拷打。獄卒把和尚兩腳吊在枷梢上,是掙扎不得,著實打了三百棍子。那和尚不則一聲,也不叫痛。推官低頭仔細看時,只見和尚齁齁地睡著。推官道:「卻不作怪。」叫獄卒且監在獄中,少停再帶出來勘問。一日三次拷打,獄卒打得無氣力。這和尚一如無物,只是不則聲。若打得時,便睡著了。推官勘問了十來日,無可奈何,只得來稟太尹道:「蒙臺旨勘問妖僧,今經數日,每日三次拷打。但打時,便睡著了。這般妖僧,實難勘問。若久留獄中,恐有後患。謹取臺旨。」包太尹道:「似此妖僧,停留則甚。」即時文書下來,將妖僧擬定條法,推出市曹處斬。推官叫押那和尚出來,逕奔市曹。犯由牌上寫道,不合故殺李二,又不合於東京興妖作怪,擾害軍民,依律處斬。犯人一名彈子和尚。京城內外住的人聽得出妖僧,經紀人不做買賣,都來看。看見犯由牌前引,棍棒後隨。劊子手押著妖僧,離了右軍巡院。看的人挨擠不開。

  且說一行人押那和尚,看著來到市心裏不遠,和尚立住了腳。劊子手道:「前頭去做好人,如何不行?」和尚道:「眾位在上,貧僧一時不合攪擾太尹,有此果報。告上下!前面酒店裏有酒,討一碗與貧僧吃了棄世也罷。」劊子手料得沒事,可憐他是將死之人,只得去酒店裏討了一碗酒,把木杓盛了叫他吃。和尚將口去木杓內吃了大半。眾人擁著了行。將次到法場上,原來和尚噙著一口酒,望空一噴。只見青天白日,風雨不知從何處而來。一陣風起,黑氣罩了法場,瓦石從人頭上一打將來。看的人都走了。

  不多時,風過,黑氣散了。獄卒、劊子手并監斬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時,迸斷了索子不見了。便四下裏搜尋,那有個影兒。正是鰲魚脫卻金?去,擺尾搖頭再不來。有詩為證:

  和尚生來忒怪異,捉時煩難去時易。

  縱使勺酒不容吞,未必光頭便落地。

  上至監斬官,下至獄卒、劊子手,都煩惱走了和尚,恐怕太尹見罪。「我們這一行人,都要受苦,免不得回開封府報知太尹。」龍圖聞報,即時陞廳。監斬官便帶著一行人請罪。此時龍圖明知道妖人出現,朝廷要動刀兵。不肯叫人胡亂吃官司,發放一行人自去。星夜寫表申奏朝廷,叫就少時還好治理,若日久妖人聚得多時,恐難勦捕。朝廷降下聖旨,遍行諸路鄉村巡檢,可用心緝訪勦捕。文書行到河北貝州,州衙前懸掛榜文。

  那個去處甚是熱鬧,有一個婦人戴著孝,手內提個籃兒,在州衙前走來走去五七遭。這婦人若還生得不好時,也沒人跟著。看他不十分打扮,大有顏色。到處有這般閒漢問道:「我見你走來走去有五七遭,為著甚事?」婦人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媳婦因歿了丈夫,無可度日。有一件本事,要賣三五百錢,把來做盤纏。」那人又問道:「姐姐!你有甚本事得賣?」婦人道:「無甚空地賣不得,若有個空地,才好賣。」那人與他趕起了眾人,吹的撲的道:「這裏好,也曾有人在這裏打野火兒過。在這裏做好。」那婦人盤膝在地上坐了。看的人一來看見這婦人生得生,二來見婦人打野火兒,便有二三十人圍住著,都道:「不知他賣什麼?」只見婦人去籃裏取出一隻碗來,看著一夥人道:「眾位在上!媳婦不是路歧,也不會賣藥打卦。只因歿了丈夫,無計奈何,只得自出來賺三二十文錢使。那個哥哥替我將碗去討碗水來?」有個小廝道:「我替你去討!」

  不多時,小廝討將一碗水來。看的人道:「不知他賣什麼東西,討水何用?」婦人揭起籃兒,晃晃拿出一把刀來。看的人多道:「莫不這婦人會行法!」只見婦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來,搜得鬆鬆的,傾下半碗水在土內,和成一塊。籃內取幾條竹棒兒出來,捏一塊泥,把一條竹棒兒上捏成一枝蠟燭,安在地上。又捏一塊泥,再把一條竹棒兒捏成一枝蠟燭。霎時間,做了十來枝,都安在地上。看的人相挨相擠冷笑道:「沒來由,我們到吃這婦人家耍了。引了這半日,又沒甚花巧。裂裂缺缺的捏這幾枝泥蠟燭,要他何用!」有的人道:「你們且閉嘴看他,必有個道理!」婦人將剩下的半碗水洗了手,揩乾淨了,看看一夥人道:「媳婦因無了丈夫,無可度日。不敢貪多,只要賣三文錢一支。這十枝要賣三十文足錢。每一枝燭,就上燈前點起,直點到天明。」看的人都笑道:「這姐姐把我貝州人取笑。泥做的蠟燭,方才做的兀自未乾,如何點得著。分明是取笑人。」沒個人來買。婦人見沒人來買,又道:「你貝州人好不信事。難道媳婦脫空騙你三文錢?那個哥哥替我取些火來?」有一個沒安死屍處專一幫閒的沈待詔,替他去茶坊裏討些火種,把與婦人。那婦人去籃兒內取出一片硫磺發燭,就在火上焠著,去泥蠟燭上從頭點著。一夥看的人都喝采道:「好妙劇術!一枝溼的泥蠟燭便點得著,又只要三文錢一枝,那裏不使了三文錢。」有好事的取三文把與婦人。婦人收了錢,拿一枝過來,吹滅了遞與。霎時間十枝泥蠟燭都賣了。婦人抬起身來,收拾了刀和碗入籃內,與眾人道個萬福,便去了。

  到明日,婦人又到空地上來。人都簇著了看。婦人道:「昨日生受賣得三十文錢,過得一日。今日又來煩惱。」眾人道:「真個作怪,昨日三文錢買了一枝泥蠟燭,恰好點了一夜。比點燈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錢油。」婦人在場子上討些水,掘些泥,又做了十枝泥蠟燭。眾人道:「不須點了。」都爭著了買去。婦人又賣得三十文錢,自收拾去了。以後逐日來賣,做不落手便有人買去了。每日只賣十枝。賣了半個月,鬧動了貝州一州人,都說道:「有一個婦人在州衙前賣泥蠟燭,且是耐點,又明亮。」

  當日,這婦人正攤場,做得一半,州衙裏走出一個人來。眾人看時,卻是個有請有分的人,姓王名則,現做本衙排軍的人。那人怎生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鳳眼濃眉如畫,黃鬚白面高顴。手垂過膝闊雙肩,六尺身材壯健。

  善會開弓發弩,更兼使棒摔拳。一生志氣在人前。王則都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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