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無形寒透骨,忽來忽去冷侵膚。
若非地府魔王叫,定是山中鬼怪呼。
風頭過去,只見兩個戎裝力士上前躬身道:「天后有旨,教請聖姑相見。」婆子道:「天后何人?」力士道:「唐朝武則天娘娘也。」婆子道:「則天娘娘棄世已久,如何還在?且與老媳婦素不識面,有何事相喚?」力士道:「娘娘現居此地與聖姑有段因緣,數合相會,便請同行。聖姑姑到彼處自知端的。」婆子心下有些害怕,欲持不去,兩個力士左右的夾幫著,不由你不走。
才動身時,腳不點地,不一時來到一個所在,古木參天,藤蘿滿徑,陰風慘慘,夜氣昏昏。過了兩重牌坊,現出一座大殿宇來。力士不見了,又見兩個宮妝侍女,提著紫紗燈籠,前來引接,道:「娘娘候之久矣。」婆子進殿看時,中間卻虛設個盤龍香案,並無人坐在上面。侍女道:「聖姑姑在此少待。」去不多時便出來道:「天后有旨,請聖姑姑殿後相見。」
婆子際著侍女竟進去,但見珠簾高捲,裏面燈燭輝煌。天后居中坐下,兩旁站著幾個紫衣紗帽的女官,口中喝:「拜!」婆子朝上依喝拜罷,方才平身。天后傳旨賜坐,婆子謙讓道:「天顏之下怎敢大膽。」天后道:「不須過遜,今日之會亦非偶然,朕方欲與卿細論因緣,豈一立談可盡耶。」便叫取錦墩相近,御手相攙而坐。婆子又道:「山野醜陋人所不齒,過蒙娘娘俯召,有何見諭?」天后道:「卿勿以非人自嫌,卿乃孤中之人,朕乃人中之孤,讀駱生檄至今寒心,朕反愧卿耳。」遂吟詩一首,詩曰:
朕本百花王,權閨人間帝,
應運合龍興,作態非孤媚,
國法豈不伸,文人亦可畏,
不敢照青銅,對面還知愧。
又道:「朕那時甚惜駱賓王之才,獻俘時聞有他首級,不忍視之,誰知首級是個假的,駱賓王逃去為僧。從來做官的欺蔽朝廷,都似此類。外人猶以朕為誅戮太甚,公道何在。」又嘆口氣道:「駱生做了和尚,反得昇天,朕今猶滯於幽冥,不思黃巢之亂,百年朽骨,重被污辱,金玉之類發掘一空,致朕今日環佩凋殘,誠羞見卿之面也。」婆子抬頭看時,果然天后頭上挽個朝天髻,絕無簪珥,身上身袍無帶。婆子道:「黃巢草寇無禮,娘娘神靈何不禁之。」天后道:「凡殺運到時,天遣魔王臨世。朕生在唐初,黃巢生在唐末,男女現身不同,為魔一也。朕當權之時,天下誰能禁朕,朕獨能禁黃巢乎?」婆子道:「聞天后在位日,鑄像造塔,廣作佛事,功德不小,為何尚滯於冥途也?」天后道:「凡人先發清淨心,後獲布施福,朕居心不淨,修成魔道,當時享盡女福,單恨不得為男,?佛祈求,無非為此。今因緣將到,已蒙上帝遣作男身矣。」婆子道:「娘娘此番託生富貴,還如舊否?」天后道:「既成魔道,必乘魔運而生,若無權勢,魔力安施?朕前是女身且為帝王,何況男乎?卿女媚兒冥數合為朕妃,即今已託之沖霄處士,卿勿慮也。」婆子道:「娘娘既轉男身,復得稱孤道寡,豈少三宮六院美麗妖嬈,而擇取異類之女乎?」天后道:「卿有所不知。媚兒前身是張六郎,當時稱他貌似蓮花者。朕與六郎恩情不淺,曾私設誓云:生生世世願為夫婦。不幸事與心違,參商至此,今朕為君,彼復得為后,鴛鴦牒已註定,豈可變哉。朕之發跡當在河北,從今二十八年復與卿於貝州相見。卿宜琢磨道術以佐朕命。」婆子道:「吾母子正為求道而來,不知道術在於何處?」天后道:「朕有十六個字,卿可記取,必有應驗,道是:逢楊而止,遇蛋而明,人來尋你,你不尋人。」天后又道:「卿三年之內必有所遇,行住一般不須性急。若得道之後,可往東京度取卿女,雖然改頭換面,卿亦自能認也。天機宜秘,不可輕洩,倘八十翁聞之為禍不小。」婆子問道:「八十翁何人?」天后道:「漢陽王張柬之也。他為五王之首,與朕世世作對,卿宜避之。」
說猶未了,只聽得殿前一片聲吶喊。侍女驚惶傳報道:「漢陽王聞娘娘復有圖王之意,統領大軍十萬,殺將來也。」天后嚇得面色如土,起身向座後便跑。婆子道:「娘娘挈領老媳婦,一路躲避則個。」心忙腳亂,把錦墩踢倒,撲地絆了一交,驚出一身冷汗,原來臥在一個大墳墓下,殿宇俱無,身邊已不見了媚兒。四下叫喚,全無跡影,正不知那裏去了。哭了一回,想道:「嚴半仙說我女兒有厄,果然有此不明不白之事。」看看天曉,只見墓前荊棘中橫著一片破石,石上鐫著大唐則天皇后神道字樣。婆子道:原來夢中所遊,乃天后幽宮,他吩咐許多言語,一一記得,此事甚奇,我且看這十六個字有何應驗?雖然如此,想起初離土洞時,母子三口,劍門山留下了黜兒,到此又失去了媚兒,單單一身,好不悽慘!既道是行住一般,不宜性急,且到太華山下尋個僻靜處住下幾時,再作道理。因這一節有分教:老狐精再遇一個異人,重生一段奇事。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畢竟媚兒何處去了,這聖姑姑有甚人來尋他,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