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庐州府桐城县一个新举人,姓陈号骝山。年纪不及三十岁。这钦信便走到轿边道:“陈相公里边下。”陈骝山便下了轿,走进他家。
只见客房一发精洁得紧。到掌灯,听道:“请陈相公吃晚饭。”
到客座时,主人自来相陪。先摆下一个攒匾儿,随后果子、肴馔摆列一桌,甚是齐备。
陈骝山想道:“一路来客店,是口里般般有,家中件件无。来到镇上,拦住马道:‘相公,(来)我家(住)下,吃的肥鹅嫩鸡,鲜鱼猪肉,黄酒烧酒,都有。’及至到他家,一件也讨不出。怎这家将我盛款,莫不有些先兆?”便问主家姓。
主家道:“小人姓钦,外面招牌上写的‘钦仰楼安寓客商’,就是在下了。”
陈骝山道:“学生偶尔侥幸,也是初来,并未相识。怎老丈知我姓,又这等厚款?”
钦仰楼道:“小人愚人,也不知。家下有一位老婆婆,敝地称她做圣姑。她能知过去未来。不须占卜,晓得人荣枯生死。早间吩咐小人道:‘今日有一位贵人陈骝山到此,你可迎接。’故此小人整备伺候。”
陈骝山道:“有这等事?是个仙了。可容见么?”
钦仰楼道:“相公要见,明早罢了。”
次日,陈骝山早早梳洗,去请见时,却走出一个婆婆来:
两耳尖而查,一发短而白。额角耸然踵,双□□□7(腮削且)凹。小小身躯瘦,轻轻行步怯。言语颇侏离,惯□(将)吉凶说。
那陈骝山上前深深作揖道:“老神仙,学生不知神仙在此,失于请教。不知此行可得显荣么?”
圣姑道:“先生功名显达。此去会试,当得会试第一百八十二名,殿试三甲一百一名。选楚中县令。此后再说。”陈骝山大喜。辞了圣姑,厚酬主人上路。
白发朱颜女偓佺,等闲一语指平川。
从今顿作看花想,春日天街快着鞭。
一路进京,投文、应试。到揭晓这日,报人来报,果是一百八十二名。骝山好不称奇。到殿试,又是三甲一百一名。在礼部观政了三个月叙选,却得湖广武昌府江夏县知县。过后自去送圣姑的礼。相见,问向后荣枯。
圣姑道:“先生好去做官,四年之后又与先生相见,当行取作御史,在福建道。若差出时,千万来见我。我有事相烦你。”骝山便应了。相辞到家祭祖,择日上任。
一到任,倒也是个老在行:厚礼奉承上司;体面去结交乡宦;小惠去待秀才;假清去御百姓。每遇上司生日、节礼,毕竟整齐去送。凡有批发一纸,毕竟三四个罪,送上十余两银子。乡官来讲分上,心里不听,却做口头人情道:“这事该问什罪,该打多少,某爷讲改什罪,饶打多少,端只依律问拟。”那乡官落得□□□(撮银子)。秀才最难结,一有不合,造谣言,投揭帖,最可恨。他时常有月考、季考,厚去供给,婚丧有助。来说料不敢来说大事;若小事,委是切己,竟听他;不切己的,也还他一个体面。百姓来告状,愿和的竟自与和;看是小事,出作不起的,三五石谷也污名头,竟立案免供。其余事小的,打几下逐出,免供。人人都道清廉,不要钱。不知拿着大事,是个富家,率性诈他千百。这叫“削高堆”,人也不觉得。二三衙日逐收他的礼,每一告状日期,也批发几张;相验踏勘,也时常差委;闲时也与他吃酒;上司前,又肯为他遮蔽。衙门中吏书门皂,但不许他生事诈钱,坏法作弊,他身在县中服役,也使他得骗两分书写钱、差使钱。至于钱粮,没有拖欠;词讼,没有未完。精明与浑厚并行。自上而下,哪一个不称扬赞颂?巡抚荐举是首荐,巡按御史也是首荐。四年半,适值朝觐历俸已合了格,竟留部考选。这也是部议定的:卷子未曾交完,某人科、某人道、某人吏部,少不得也有一个同知之类。他却考了个试御史,在福建道。先一差巡视西城,二差是巡视十库。差完,部院考察毕,复题他巡按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