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桥道:“小娘儿须比不得浑家,没情。”
赵书手道:“似你这独坐,没人服事相陪,不若讨了个两头大罢!”。张望桥只是摇头。后边想起浑家又丑又恶,难以近身,这边娶妾,家中未便得知,就也起了一个娶小的心。
却好凑着。起初只要十来两省事些的;后来相见了王翘儿是个十分绝色,便肯多出些。又为徐婆撮合,赵书手撺哄,道他不过要完仓粮,为他出个浮收,再找几两银子与他盘缠,极是相应。张望桥便也慨然。王邦兴还有未完谷八十石,作财礼钱三十二两,又将库内银挪出八两找他,便择日来娶。
翘儿临别时,母子痛哭。翘儿嘱咐叫她早早还乡,不要流落别所,不要以她为念。王邦兴已自去了。
这边翘儿过门,喜是做人温顺勤俭,与张望桥极其和睦,内外支持,无个不喜,故此家中人不时往来。一则怕大娘子生性惫懒,恐惹口面,不敢去;二则因她待人有恩,越发不肯说,且是安逸。
争奈张望桥是个乡下小官,不大晓世务,当日接管,被上首哄弄,把些借与人的作帐还有不足,众人招起,要他出结。后边县官又有挪应,因坏官去,不曾抵还。其余衙门工食,九当十预先支去,虽有领状,县官未曾剳放;铺户料价,八当十预先领去,也有领状,没有剳库;还有两廊吏书挪借,差人承追纸价未完,恐怕追比,倩出虚收。况且管库时是个好缺,与人争夺,官已贴肉揌,还要外边讨个分上,遮饰耳目,兼之两边家伙。一旦接管官来,逐封兑过,缺了一千八百余两,说他监守自盗,将来打了三十板。再三诉出许多情由,那官道:“这也是作弊侵刻,我不管你。”将来监下。重复央分上,准他一月完赃,免申上司。
可怜张望桥不曾吃苦惯的,这一番监并,竟死在监内。又提妻子到县。那钱氏是个泼妇,一到县中,得知娶王翘儿一节,先来打闹一场,将衣饰尽行抢去。到官,道:“原是丈夫将来娶妾并挪借与人,不关妇人事。”将些怕事来还银的,却抹下银子鳖在腰边,把些不肯还银冷租帐、借欠开出。又开王翘儿身价一百两。县官怜她妇人,又要完局,为他追比。王翘儿官卖,竟落了娼家。正是:
红颜命薄如鹈翼,一任东风上下飘。
可怜翘儿一到门户人家,就逼她见客。起初羞得不奈烦,渐渐也闪了脸,陪茶陪酒,终是初出行货,不会)捉客,又有癖性。见些文人,她也还与他说些趣话,相得时,也做首诗儿。若是那些蠢东西,只会得酣酒行房,舍了这三、五钱银子,吃酒时搂抱,要歌要唱,摸手摸脚,夜间颠倒腾挪,不得安息,不免撒些娇痴,倚懒撒懒待他。那在行的不取厌,取厌的不在行,便使性,或出些言语,另到别家撒漫。那鸨儿见了,好不将她难为,不时打骂。
似这样年余,恰一个姓华名萼,字棣卿,是象山一个财主,为人仗义疏财,乡里都推尊他,虽人在中年,却也耽些风月。偶然来嫖她,说起,怜她是好人家儿女,便应承借她一百两赎身。因鸨儿不肯,又为他做了个百两会,加了鸨儿八十两才得放手。
为她寻了一所僻静房儿,置办家伙。这次翘儿方得自做主张,改号翠翘。除华棣卿是她恩人,其余客商俗子尽皆谢绝。但只与些文墨之士联诗社,弹棋鼓琴,放浪山水。或时与些风流子弟清歌短唱,吹箫拍板,嘲弄风月。积年余,她虽不起钱,人自肯厚赠她,先赔还了人上会银,次华棣卿银。日用存留,见文人苦寒豪俊落魄的,就周给他。此时浙东地方哪一个不晓得王翠翘。
到了嘉靖三十三年,海贼作乱。王五峰这起寇掠宁绍地方:
楼舡十万海西头,剑戟横空雪浪浮。
一夜烽生庐舍尽,几番战血士民愁。
横戈浪奏平夷曲,借著谁舒灭敌筹。
满眼凄其数行泪,一时寄向越江流。
一路来,官吏婴城固守;百姓望风奔逃,抛家弃业,掣女抱儿。若一遇着男妇,老弱的都杀了;男子强壮的着他引路;女妇年少的将来奸宿,不从的,也便将来砍杀。也不知污了多少名门妇女,也不知害了多少贞节妇女。此时真是各不相顾之时。
翠翘想起:“我在此风尘实非了局,如今幸得无人拘管,身边颇有资蓄,不若收拾走回山东,寻觅父母,就在那边适一个人,也是结果。”便雇了一个人,备下行李,前往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