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声儿挺细,挺婉转,好像是姑娘说话:“掌柜的给我们算算帐!”碧霞这么一瞧。看这意思是主仆二人,里手一个外手一个坐对脸,说话的小男孩解开包袱放在桌上。碧霞僧一瞧:包袱皮里头全是钱,大部分都是金子,银子很少。唉呀!这两个小男孩没出过门,这叫露白呀!青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大庭广众之下一露白,你有钱就能招来图财害命,给你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碧霞和尚这里正瞧呢,就听旁边好像有点响动声。在这主仆二人旁边不远的地方,也坐着一个男孩,在那里吃饭。长得很俊,戴着马连坡大草帽,一身蓝,煞着绒绳,薄底靴子,肋下配着刀,两只贼眼直勾勾地盯上这俩男孩子。嗨!这还有错吗!这主仆招来横祸飞灾,我和尚焉能不管?果然,旁边这小孩也赶紧算帐,给了钱,在后头跟着主仆二人出来,一直往前。走出十几里路,天也就黑下来。前头有个村叫德福镇,一进德福镇的村口,路南有座店,这店叫双和老店,前头主仆进了店。后头的这个年轻人也进店。碧霞僧挑着担也进店了。一看这主仆就住在正院的北房,那个年轻的就住在跨院,他告诉伙计要住在南房。来到屋里头,把两个筐摞在一块。嗨!碧霞僧为什么单单要住在南房?因为主仆住在北房,晚上休息吹了灯,在北面的窗户眼往北房看,不是看得真切吗。
老和尚果然把戒刀佩好,就在北窗户前头一坐,嗵,就捅了一个窟窿。
和尚一瞧:啊,满天的星斗,微风阵阵,夜静更深,凡是店客全都睡了。正瞧呢,嗯,就瞧见从东院“唰”地一下,过来一条黑影,和尚纳闷,这是谁呀?说像白天那个年轻的,可有一样,怎么是个女子呀?一张瓜籽脸,一身夜行衣,斜插柳背着钢刀,身形苗条,两只小脚。蹬在房脊上,“沙沙沙”,身轻似燕由东院过来。又一瞧北房,灯没吹呢,主仆正坐在那说着话。不过这个女贼,那确实是目不转睛,不往别处瞧,瞪着眼就隔看横眉子往里瞧。
和尚蔫蔫地站起来,把屋门开了,一转身出来,他蹲在墙根房檐下观看。这时候,女的一飘身下来,脚扎实地一点声音没有。上台阶,她用左手一按,按刀把顶碰簧,把刀拉出来,用这刀尖拨这门插棍。转眼之间,把这两道门插棍完全都拨开。蹲下来,一手拿刀一只手托这门,轻轻地就把门托开了。
她一闪身,跃门坎就进了屋。碧霞僧一个箭步,飞身行过来,也到了北房外。
他也施展“珍珠倒卷帘”的功夫,隔着横眉子往里瞧。女贼“唰”地一挑帘子,“扑”地灯苗儿一晃,主仆二位可吓坏了。仆人往主人那边一靠,把主人抱住,心里嘣嘣乱跳:“你是干什么的?夤夜之间,你敢到店房来搅闹!”
主人在旁说道:“别跟她这位大姐发火。”主仆也认出来了,白天吃饭的时候,她是女扮男装。“大姐你要没钱花,我这包袱里有的是钱,你可随便拿用!希望你给我们主仆留下一点!好在我们从这里奔北京投亲也没有多远,有个十天半月就到了,我们也用不了多少路费。大姐,你要用钱你就拿走吧!”
说着把包袱打开:“你赶紧拿钱快走吧!不然的话,人家店里头的先生、掌柜的、伙计觉察出来,再搅动住店的。你一个女流之辈,深夜之间到男子的房中来,哎呀,名誉可不好听!那时候与大姐你多有不便,脸上无光。你,你快走吧!”这个女贼“嗤”一笑,脸都没红:“这位公子爷,我这一次到你的房中来,可不是为了你的金银哪!如果要为你的金银那我就不来了。我就看着你公子爷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长得很好。我是一个姑娘,今年二十一岁,又深通武技,你不管到什么地方去,我都可以帮助你。你上北京投亲我也能帮助你。可有一样,我跟你女貌郎才,天生一对,地就一双,我愿意将我的终身大事许配与你。但不知公子你意下如何?”
这个女贼到这里来是求人家男的收下她做个媳妇。这又怎么可能呢?这个女贼呀,在江湖路上还很有名。她娘家姓王,名字叫王丽娥,有个外号叫送子郎。她们姐儿仨,父亲叫王通,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大贼,生下她们三个姑娘。大姑娘叫多媚娘王鸾姣,这个王鸾姣咱们到凤翔府有交待,她身入下五门,是黑龙道长韩立教的女弟子,后来叫人给杀了。这王丽娥她嫁过人没有,唉呀,这个女人可嫁过不少人。这些男人,大部分由于一言不和都叫她给杀了,据说她已经嫁了十一个。总而言之,她现在没有嫁人,孤身一个人儿,就在眼前这个连漪镇东村口路北,三间房,自己一个院。那么说,她吃什么?就指着偷。王通还有个三女儿,后文书也要出世。她叫多情女王贵娥,暂时先不表。这个净街虎王通,可是个惯贼呀!后来,由于在林清地面把解任知州李文惠给劫了,结果叫官府把他拿住,就地正法,把王通就给杀了。
王通是把大伞,遮着这姐儿仨,虽然是亲姐妹,谁也见不到谁了。咱们先说这王丽娥吧,她不做好事,胡作非为,瞧见美貌男子总是劫人家,如果你要不应允,就把你杀了。这一次,她在面摊上吃饭,发现这主仆也住在这双和店。晚上她来了,说出很多调情的话。但是这位公子敢比柳下惠坐怀不乱哪!
“我自幼读书,粗知礼义,受父母之教,不敢越礼胡行。你是一个孤身的女子,来到我主仆的房中,说了这么些个不好听的话。如果我要是个坏人,姑娘你的名节何在呢?你身为女子,应防物议。我虽系男人,也畏人言。以我相劝你还是走吧!”这个女贼还是不依不饶,攥着刀过来:“你要依我,还则罢了。你要不依,我杀了你!”可把主仆吓坏了。
碧霞僧见状,忙打房上下来。“弥陀佛!女贼你出来,人家主仆不应你。来来来,老僧我娶你,做个女和尚!”“哟?!”这女贼提着刀往外走,转眼之间来到院中。一出来拔腰上房,和尚也上房。一前一后来到旷野荒郊。
“你是干什么的?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我一个独身的姑娘,高门不成,低门不就,父母双亡,我看这小孩好啊,我打算把我终身大事许配他,从一而终。你这和尚破坏你家姑奶奶的好事,我要你的命!”“哈哈哈,你非要嫁给人家不成!咱俩结亲岂不是好?”“你胡说!”女贼往前赶步,左手一晃面门,蹦起来,给碧霞僧一刀。“弥陀佛,还没结婚呢,你就要谋害亲夫!”
这可把女贼给气死了,照和尚就是一刀。碧霞和尚用左手一叼她的腕子,右手四个手指头,就照着王丽娥的左胸前戳上了。“嘣”,一下子就把她戳出去一溜滚。“哟!这和尚手指头比脚趾头都硬。”女贼撒腿就跑。和尚见跑了,只好回店。他越墙面过,好在住店的都没醒,只有主仆从屋里出来。碧霞和尚过来道:“弥陀佛!你们睡觉吧,我把这女贼赶跑了。”主仆跪倒了磕头:“我们给您道谢!您请进来。没有大师父您,焉有我主仆的命在!”
碧霞和尚到了屋里头坐下:“你们主仆二人没出过门吧!这是从那来呀?”
“我们是远在四川,到北京城前去投亲。”“噢,噢。千里迢迢就是你们两个年轻人哪?”
其实碧霞和尚的眼力不成,这两个男的是女的。这个伙计,就是丫鬟,名字叫春桃。那么这位小姐主人呢,提起来可了不起呀!咱们提出四川剑山蓬莱岛,剑山蓬莱岛水陆全权大帅,厉胆侠谭天谭桂林有两哥哥,大爷叫谭田,二哥叫谭璧,谭桂林行三。虽然是亲弟兄,从武术来讲,谭桂林的老师,那可高得不得了,谭田跟谭璧那可就不成了。他们的父亲,姓谭名英字如升,坐过两任成都府知府。谭知府这人还真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的好官,后来告老还乡不做官了。老夫妻不仅仨儿子,跟前还有个姑娘,就是这个姑娘,名安叫谭灵仙。今年二十七岁,武学可不会,但是自幼儿家学渊源,她一肚子好学问,那真是中国的女英豪啊!但是有一样,为姑娘婚事把二老夫妻跟三哥谭桂林急坏了。其实这件事情要是论罪过的话,那还是谭天的罪过。当年英王富保臣来到四川,三顾茅庐请出了谭桂林,当了剑山蓬莱岛的水陆全权大帅,成了反叛头子。他妹妹的婚事怎么办?人家冲着姑娘本人,或者冲着二老父母愿意啊。要是一打听,姑娘的哥哥是反叛头,在那个时候,按大清律说话,像谭桂林这样的造反头,要灭九族啊!连姑娘婆婆家都得论罪,您琢磨琢磨谁敢要。姑娘这么大了,每在花前月下,未免惆怅,这二老夫妻也瞧得出来。但是姑娘最尊敬三哥谭桂林,说什么是什么。谭家有一件家传家宝,就是两个半边的赤玉莲花,两半对在一起是一个整的,拿开是一边一半,价值连城。谭桂林手里有半段,这半段就是为了给妹妹将来找个合适的,做订亲之物。
这一天,二老夫妻商量,就将半段莲花交给了姑娘自己,让她带着一个丫鬟,女扮男装到北京投亲。您说那年头,从四川到北京也确实不容易,一个二十七岁,丫鬟今年二十三岁,这么年轻的姑娘,如果有一丝办法的话,谭知府谭大人也不能这么办哪!让姑娘带着半段赤玉莲花到北京,投奔白大将军白国坦,白大将军白国坦是姑娘姨夫。想在北京城给姑娘找个主。万般无奈,姑娘为了自己的终身,也决定长途跋涉,遵从父母之命,带着半段赤玉莲花到北京来。主仆一路上总拿绢帕缠着头,耳朵眼用白蜡捻填上,小心翼翼,没想到都快入直隶了,却出了事!“唉,多亏碰上您,没有您我主仆的命就没了!”碧霞和尚听完了,道:“两位少爷都很年轻,鬼蜮的江湖,不能拿谁都当好人哪!你们当着这么多的人,就在大道边上把这金银亮出来,这叫露白呀。这可不成呀!甭就坏人,有的那种人,他本是好人,就你这一亮金银,他也敢图财害命!你瞧赶走这个女贼,就是样子啊。你们睡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