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找了个靠犄角的小桌儿,伙计给泡上茶叶放好。李英喝着茶,听着周围的侃大山。在自己的旁边,有二位慢条斯理儿地说话,年轻些的管年老些的叫大哥:“您说天底下的事很难说!‘名贤集’上头两句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今天这事就不让人们办好事。”年长的说:“兄弟,你又犯什么肝火,哪来的怨气?”“不是怨气,城里发生的事您没听说呀?”年长的一怔:“出什么事啦,我不知道哇?”“喝,满城风雨,您会不知道?北门里凤尾巷白少爷,素常素往多规矩,原来他无心救了一个人,没想这人是杀人凶犯,官府派眼明手快的官人就访到了白少爷,让他替罪,今天已经起解去云南啦,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看来到了云南就得出红差呀!”李英完全听到了,没想到自己给兄弟白洁招来了飞灾横祸!老娘现在又是什么光景?我太对不起兄弟啦!李英如坐针毡,草草喝了两口水,马上给了茶钱,从茶馆出来,穿大街进南门,直奔凤尾巷。来到街门外,见大门紧紧关闭,他不便叫门,转到东墙一个夹道儿,看了看四下无人,微一纵身上了墙头,轻车熟路,飘身进来。顺东小院来到正院,看见屋里灯光达于户外,蹑足潜踪来到窗下,用小指甲轻轻地捅破小口儿,李英往里观看,不由得万分难过。
原来自从白洁在衙门前跟母亲诀别之后,刘三嫂把白母扶到车上,两人刚回到家中,街坊邻居,婶子大娘闻风而至。刘三把车安置好也回到白家。
“大娘别哭啦,事情既然出来,哭也无益,您比我明白,我看玉如没事,总有一天那个人得知道,一个人应该以德报德,绝不能以怨报德吧。他只要有一点良心,就该投首到案,换出兄弟。大娘,您听我的,会有好消息的。”
老安人到底是个明白人,一听刘三的话,收住泪痕。晚上,老太太一个人独对孤灯潸然泪下,儿子半路途中能不受罪吗?义子李英真是江洋大盗吗?我白家是积善之家,为什么使我母子受这样的磨难哪!老人家越想越难过,热泪滚滚,悲悲切切。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窗外有人低声叫道:“娘。”老妈妈眼含痛泪:“谁呀?”“不孝儿李士钧。”“儿啊,快进屋来。”“孩儿遵命。”李英来到屋中。老妈妈一见李英进来:“儿啊,你不是已经回转云南了吗,因何去而复返呢?”从老母亲的话里,体会到老妈妈对李英十分相信,从感情上暗示李英,孩子你是个好人,李英的眼泪刷的一下夺眶而出,一下子扑到安人的面前:“娘啊,儿在府上一住三年,娘当知儿的肺腑,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此次告别,也是因为蒙受不白之冤,去到城南寻找仇人未遇,才想回来详细禀明老娘。儿在南关知悉此事,本当先去把兄弟救回,以慰母怀,又怕娘亲一时心窄,出了意外,儿子岂不成了罪人?为此提前赶来禀明母亲,请母亲放心,儿子很快就把兄弟找回,一定在膝前侍奉,请母亲一定想开点儿,儿子就要走啦。”老安人一听,忙摆手相拦:“儿啊,你又何必,就让你兄弟替你去打官司吧,在娘的心里,当然希望你救回玉如,但恐你轻身涉险,同归于尽,这就不是为娘的本意了。”“娘就放心吧,只求您善保玉体,便是孩儿的造化了。事情紧迫,孩儿走啦。”说完磕头,转身出来,飞身上房,他就顺着大路下来,很快就追上了大车。无奈孙亮防范得很严,难以下手。到现在下起了小雨,把白洁放在北殿西间,李英来到圆窗外偷看,飞身形进来,白洁一看:“哥哥,您快走,这官司我打吧。”“胡说,什么案子你就想打官司?不要惊动孙亮!”李英动作敏捷,伸手掏出十三太保的万能如意钥匙,先把白洁的手铐脚镣打开,脖链没顾得打开,李英一架玉如,嗖的一下,上了圆窗,两个人前后蹿出来,飞也似的往西跑去了。
孙亮抖丹田一声断喝:“白洁,你往哪里跑!”这时候白洁他们进了松林。白洁真着急:“哥哥,您快走吧,官司我打了。”“别胡说,这种官司,我都不打,能让你打吗?”孙亮过来动手,一死相拼。正巧那位不知名的老仙长骑驴赶到,夺去红缨枪,细问白洁。白洁把这话说完,坟后边的王爷、海川都点头赞叹,孙亮听完也是很感动,他冲道爷行礼:“老仙长,您说该怎么办?”仙长一笑:“无量佛,班头,您的事情我们还不清楚呢?常言说,身在公门好修行,你把孝子义士要当江洋大盗结拿了,倒是为了什么?”孙亮长叹一口气,把云南府十八条命案留下李英的名字,自己全家二十七口押在大牢,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最后感叹地道:“仙长,我孙亮在六扇门里四十年,可叹我母老妻娇子未成丁,使全家受苦,于心何忍?”“无量佛,贼人做案能留下自己名字吗?”孙亮眼睛红红的:“仙长爷,我也知道李士钧冤哪,是想捉住他再捉真正的凶犯。”仙长点了点头:“这还可以。”他一转身冲着李英:“壮士,你叫李英啊?”“是,小子名叫李英。”“看你一派英雄气概,倒成了案中主犯,孙亮绝不放你逃走哇。”孙亮在旁边答话:“仙长爷,李英一走案子就断了线索啦。”仙长一笑:“无量佛,孙亮,你亲眼所见李英做案啦?”“没有没有,可有他的名字。”“办案的不分青红皂白,谁是谁非,胡乱办案,使含冤者受刑,行凶者逍遥法外,你真是尸位素餐,混饭吃的官人哪!你和李英、白洁纠缠不休,可真正贼人就离你不远,而你都不知!”“仙长,贼在哪里?”这道爷真沉得住气:“不要忙,李英啊,你应该把真象说明,别让大家都糊涂着了,你说出来,使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件事。是非自有公论,说说吧。”李英低头不语。白洁也说:“哥哥说出来吧。”老仙长念佛:“你说完了,山人指给你们一条明路,到那里伸手拿贼,易如反掌。”李士钧冲着孙亮一指:“皆因你是非不明,黑白不辨,良莠不分!本不应该说出我的过去,既是老仙长吩咐,李英遵命就是。”李英这才备叙前情。
云南府东门里有一位武师,为人很仗义,交朋友血心热胆,这人姓李名跃字光辉,家传腾身步月的轻功,堪称独步,还有三十六手绝命连环枪法,三十六手闪手刀,三手绝命刀以及家传秘方专治毒药暗器。这么好的功夫,可总是时运不好,道路坎坷。一生结交一位拜弟,是湖南常德府东南陆家堡的人,姓陆名滚,有个美称叫挠头狮子。李跃由于内外功夫纯熟,家传绝艺,朋友给他贺了一个号,叫神枪向西来。老哥儿俩同在镖行骑人家的马,架人家的鹰,一年到头奔波劳碌,依然是两手空空。李大爷很灰心,跟陆二爷商量:“贤弟,我弟兄已近不惑之年,立业成家很难实现,愧对这七尺之躯,辜负了锦锈年华。‘越鸟南飞’,狐死首丘,所谓贤臣怀故土,良鸟恋旧林,二弟,你我弟兄连袂江湖二十年,现在应该分手,各立家业,愚兄想回云南老家,另谋生计,你也回湖南常德吧。”挠头狮子陆滚一听,连连摇头:“哥哥,您愿意干,咱就接着干,不愿干我也跟着您,挨饿不是还有个做伴的吗?我在常德府家中什么都没有,跟几个当家儿的也合不来,我只是拿您当亲手足,您回云南府,我也跟您去,弟兄死活在一起。”李跃一听也很感动。哥俩儿辞事不干啦,算了账,每人手里有个千数八百的银子,路费也很宽裕。
收拾好了行李,雇了一辆篷船,水旱并进,直奔云南府旧居。
诸亲好友,听说李大爷带来一位陆二爷回家,都来看望。尤其是鼓楼南乾德银号大东家吴指南,更是李跃的至交,热忱待友。这家请,那家叫,每天都有请他们哥俩吃饭的。吴指南跟李跃商量:“大哥,您跟陆二爷是好朋友,就算手中有几个钱,坐吃山空也不行。买几亩地种,您们都是武行出身,耕种耪都不会,快四十的人啦,再现学也犯不上啊?”李跃长叹一口气:“唉,苦奔半生,功不成名不就,落叶归根吃饭都发愁!”吴二爷摇摇头:“现在上元甲子,人人好武好练,您有一身的好功夫,不如教几个徒弟,一来您不把功夫搁下,二来往下传,三来也有个收入,这是几全其美的事儿。”李跃一想,也倒不错,跟陆二爷一商量,当然同意。由吴指南拿出一百两银子租了几间房,一个大院,置办了一份兵器架子,买来各种兵刃。吴指南派人一宣传,本来李跃的武艺在本地就很有名,来了不少的弟子。李跃对弟子不藏私,又很疼爱他们,师徒们的感情都很好。这弟子当中,藏龙卧虎,有财有势的很多,他们知道师傅不宽裕,可就暗中商量,大家凑了五万两银子做本钱,开了个镖局,地址设在府城东门里。这里原来是一个徒弟的五间门脸儿铺面房,后院大空场有四十多间空房。把前后修葺一番,然后请一位老先生写了一块匾,字号是:双盛镖局。择了个吉日,挂红亮镖,撒了许多的请笺。
本城的缙绅铺户,富商大贾,全来祝贺,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连本府八班总头金眼鹰孙亮也来贺喜。神枪向西来李跃,当众练的是家传三十六手绝命连环枪。孙亮是使枪的,他聚精会神地看人家李跃的招数。哎呀,真是比自己胜强万万倍!不过孙亮是个有心的人,他暗暗地记了不少的招数,要不他在常德府看白洁练枪的时候,马上就认出来是连环枪哪。
老哥儿俩开始做买卖教徒弟,一来李跃喜交朋友,二来心细,不管是大份几万几十万,老弟兄要亲自押送,就连小份的几千银子,也是亲自押着。
这一来门庭若市,求保镖的客人络绎不绝,老弟兄可就赚了大钱啦。李跃在教弟子练武上,更是尽心竭力,几年光景老兄弟俩分了不少的钱。李跃就在路北买了一大所住宅,重新修盖,一宅两院,当中砌起一通大墙,开了两个大门,很是威风。老哥儿俩每人一所,同时搬进新宅。李家找了一个可靠的老家人,名叫李能。陆家也找了一个可靠的老家人,名叫陆忠。吴指南给李跃介绍了一门亲事——云南府最有财有势的好门第,陈武举陈东初的老生女儿。闺女今年都三十啦,女工针织,才貌具佳,尚且待字闺中。陈武举本是乾德银号的财东,陈吴两家是至交,这门亲事很快就成了。择吉日迎亲大娶,诸亲贵友都来贺喜。李跃又给陆滚说亲,说的是西门里老秀才左文魁的女儿,今年二十九岁,才貌都好,也因为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直到现在没合适的。
这门亲事,两造都同意,很快放定礼,过龙凤大帖,跟着择吉迎亲。陆滚对左氏安人说,没有兄嫂就没有咱们的今天,两口子对哥嫂都是万分尊敬。李跃夫妻结婚三年,李大奶奶身怀六甲,李跃很高兴,人留后世草留根,倘能天赐麟儿,能延我李氏门中一线之嗣,那真是苍天有眼哪!果然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啼声宏亮的胖小子,两家都高兴。老英雄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姓李名英字士钧。无奈天公不作美,大奶奶年纪过大,生儿之后,产后失调,得了月子病。李跃请高明的医生精心医治,一年多的光景,医生换了不知多少,药吃了一大车,怎奈天年已尽,李大奶奶抛下了丈夫儿子一闭眼不管啦!李跃叫李能把二爷请过来,陆滚行礼坐下问:“哥哥找我有事吗?”李跃长叹一口气:“唉,贤弟,咱哥俩孩童厮守,总角之交,多年来时来运转,直到现在总算业就家成,人生五十,方知四十九之非呀!咱们都快到知非之年,日月如梭,老将至矣,如果不知足还要往下干,身败名裂,就在眼前,应该激流勇退,这镖局子买卖,我不想干啦。落个净胳膊净腿的一忍,才是达人知命啊!兄弟你要愿意咱就关张。你要不愿意,把哥哥我这份算结了,你一人干吧。”陆滚说:“这买卖指着哥哥,您说不干,我听您的。”二人商定,第二天来到镖局,柜房张先生请二位坐下,叫小徒弟泡茶。李跃喝了一碗茶:“张先生,我跟你说个事。”“东家有什么吩咐?”
“这双盛镖局我们不想干啦。”张先生一听就怔啦:“日进斗金的买卖怎么不干啦?”“详情也不用细说,从今天起,把字号匾落下来,所有业务一律拒绝,本店的镖师伙计另谋高就,欠外的一律还清。欠咱的能要就要上来,不能要的,全写到我的名下。在一月以内,把账结齐,咱就办理善后。”李跃说一样,张先生答应一样,说完哥俩都回家啦。
两位走后,大家面面相觑,默默无语,老半天的工夫,大家才议论起来:“张先生,您说这是怎么回子事?说不干就不干啦?这么好的买卖,虽说是他老哥俩说了算,也应该半由天子半由臣哪!”张先生摇摇头:“大家应该知道,李大爷办事很有决断,我侍候他这几年,深有体会,看来是不可挽回,老人家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办,大家分头行事,只是匾先别落。”大家答应着全走了,张先生可奔鼓楼南乾德银号来啦。小徒弟从栏柜里出来问:“张先生有事吧?”“吴二爷在柜上吗?”“在在,客厅哪。”领着张先生往里走,来到客厅,挑帘栊进来,吴指南执手让坐:“张先生忙啊?”张先生拱手抱拳:“知道吴二爷很忙,没有急事真不敢打搅您哪。”“怎么,有什么急事?”张先生就把今天的事说了,最后又道:“不知道我们老东家为什么?
想托您劝劝,要不就是他老哥俩意见不合啦!我们作为底下人,实在不好说话。”吴指南一听也很纳闷儿,这么好的买卖怎么不干了呢?”好吧,张先生,你先回去,安慰大家,不要心慌,依然按部就班,我马上去一趟见见李大爷。”说罢,吴指南先到陆二爷家里,老哥俩坐下一谈,吴指南明白啦。
陆二爷一笑:“不瞒您说,我们哥俩辞了镖行,我都不回家。在我陆滚来说,哥哥是我的当家人,他说怎办,我无不应从,哥哥不想干,我也绝不干。”
吴指南很赞美老弟兄的义气,辞别出来,又到东院。老哥俩坐下,李跃一笑:“我琢磨着贤弟要来,是张先生把您请出来的吧?”吴指南点点头:“我刚才去陆二哥府上问了一下,你们哥俩不像是闹了口角的,可又为了什么呢?”
李大爷沉得住气:“吴爷,你要认为我和陆二弟发生了纠纷,那可是错了。贤弟呀,衣食足而后知荣辱。我这几年省下几个钱,这刀尖上的买卖愚兄早就过腻啦,趁此急流勇退,全始全终,于人于己,都有好处。我这么想,陆贤弟也这么想,知足不辱哇!贤弟,愚兄心意已决,绝不更改,兄弟你也应该成全哥哥。”吴指南鼓掌同意。当晚吴指南来到镖局,把大家都找到了,把意思说明,好在都是徒弟,每个人都多给了几个钱,最后除去净剩,李、陆哥俩每人分得白银五万余两,都存在乾德银号。李跃无官一身轻,毫无牵挂。吴指南想给李跃续娶一位,被李跃婉言谢绝。李英到了四岁,老英雄给孩子盘腰窝腿站架子,大架子三十六个,小架子七十二个,教孩子打拳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