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心印来看,痴珠因说道:“我昨宵却记得两个梦。前一梦,是到了秋心院,见一个女人,年纪约有二十余岁,身子既高,脸儿又瘦,就如枯竹一般,自说姓王,小字惺娘。后一梦,大是不好!梦见秋痕扶着病,和我携手在陰湿地上走。两人脚上都沾是泥,走有几里路,觉得黑XuXu的,上不见天日,下面又尽是滑滑没胫的泥。秋痕两手按在我肩上,说道:‘我走不得,鞋底全裂,怎好哩?’我便扶他坐在石板上。随后重走一箭多路,便是一道河,拦住去路。沿河走有一里,两人的足都软了,才见有个孤木板桥。秋痕先走上去,扑落一声,秋痕竟跌下去!我眼撑撑的,看他沉到没影去,一面哭,一面叫救,却没个答应,我便号啕大哭,醒了。你想这梦凶不凶?”
心印道:“梦要反解,梦吉是凶,梦凶或反是吉。大凡有眼界遂有意识,有意识即有窒碍,恐怖变幻,颠倒梦想,相因而至。你要先把情魔洗除干净,那梦魔便不相扰。咳!你万里一身,关系甚重,南边家里……”痴珠不待说完,便说道:“亲在不许友以死,何况秋痕原是儿女之情,不过如风水相值,过时也就完了,那里有天长地久,尽在一块儿的?就算今生完全美满,聚首百年,到得来世,我还认得秋痕,秋痕还认得我么?而且他又是走了,明知无益事,翻作有情痴,我更不这般呆!我此刻打算,病愈立即回南,以后再不孟浪出门了。”心印道:“这一节再作商量。凡事有个定数,该是什么时候回去,该是什么时候又出来,你也不能自主。”痴珠不语。心印坐了一会,就走了。
是日,天陰得黑沉沉的。夜来冷雨敲窗,痴珠辗转床头,因起来挑灯搦管,作了《怀人》诗八首。次日,作一柬,将诗封上,差李福送给荷生。
恰好荷生正在筹云楼和采秋看花,青萍呈上痴珠的绒。荷生与采秋同看了信,采秋将诗念道:
“断雨零风黯黯天,客心憔悴落花前。
算来缘要今番尽,过此情真两地牵。
银汉似墙高几许,沧波成陆浅何年?
除非化作频伽去,破镜无端得再圆。”
采秋眼眶一红,道:“这一首就如此沉痛!我念不下,你念吧。”荷生接着念道:
“一春愁病苦中过,肯信风波起爱河,-
囗几声花事谢,杜鹃永夜泪痕多!
能营三窟工囗兔,谁拨明灯救火蛾?
从此相思不相见,拔山力尽奈虞河;
畴昔频频问起居,每逢晨盥晚妆初。
药炉熏骨眉偏妩,镜槛留春梦不虚。
坐共挥毫忘示疾,笑看泼茗赌搜书。
红窗韵事流连惯,分袂将行又揽据。
而今红袖忽天涯,消息沉沉凤女家。